“如此甚好。”曾鉴老怀大慰,大笑着起身坐下,“谢贤侄,得你之助,有朝一日定然可以扭转朝野风气,还我等工匠之人一个朗朗乾坤,重现上古百家争鸣之胜景。好,好,乡试在即,贤侄即便天资聪颖,也不应再分心旁骛,还当寒窗苦读才是啊。”
谢宏很晕,这位曾尚书是不是年纪太大,有些糊涂了,前面还在说他自己因为分心,所以不能达到巅峰,怎么又让自己两边兼顾?再说,自己哪里是天资聪颖啊,别说乡试或者会试了,就算童生试,那也是搞不定的。
“唉,其实老夫也不想让你分心旁顾,只是若要在朝堂上有作为,这功名却是少不得的。”曾鉴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矛盾,又补充道:“不过贤侄你也不必担心,老夫好歹也是堂堂尚书,这宣府镇的官员还是要卖老夫个面子的,你只管放心应考便是。”
谢宏更晕,自己明明连文言文都看不利索好不好,你老人家面子再大,总不能哥交个白卷都能中举吧?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还是哥的计划比较实在,成功率也高些。
“曾伯父,小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贤侄有事只管说来,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定然不教你失望。”
曾鉴答应的十分痛快,谢宏也很是感慨,“看来无论古今,这技术狂人似乎情商都不太高,老人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就这么答应了,还真是信任我啊。”
其实他想的也不完全对,曾鉴在仕途几十年,为人还是很老辣的,能从旁人转述的事情中分析出谢宏的想法,由此可见一斑。之所以对谢宏如此,除了欣赏谢宏的手艺和胸襟,也是因为他对谢宏的行事风格极为欣赏。
在朝堂上争斗,妇人之仁那是完全要不得的,可若不是世家出身,普通的读书人却未必能搞清楚这道理。此外,光是心性也不足用,还要有手段,比如董平这样的匠人,手艺是有了,但是如果让他跟人斗心眼,那就是纯粹自找苦吃了。
谢宏当然不同,来自后世的他,行事与这个时代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而曾鉴知道,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他自己,再重来一遍也是不成。毕竟,那个理想太过于艰难了,几乎是与大明的整个上层做对,普通人想都是未必敢想的。
所以当他对谢宏有了了解之后,心中豁然开朗,马上意识到,自己发现了最佳的人选。这才有前面一番话,和现在这几乎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曾伯父,小侄冒昧问一句,小侄花十年能否坐上您的位置?”谢宏问的话其实有些失礼,不过曾鉴却没生气,反而想了想,这才沉声答道:“依常理而论,不能。”
“若是二十年呢?”谢宏又问。
“只怕也是很难。”朝堂哪有那么好混,多少人在排资历、拼人脉、斗心计,曾鉴知道谢宏今年才不过十六岁,二十年后也不过是三十六,大明朝立国百多年,还真的没有过这么年轻的尚书呢。
“那就假定三十年好了。”谢宏点点头,道:“三十年后,就算是有伯父的关照,小侄要想彻底掌控工部,只怕也需要几年吧?那时大明的状况只怕比今日更是不堪,小侄纵然有伯父一样的威望,又能否在中枢有一席之地呢?”
本来,谢宏的心里的那个想法是不能说出来的,可偏偏曾鉴的想法更加离奇,所以谢宏就想着让对方成为自己计划中的助力。不过要说服曾鉴同意自己的计划可不容易,尽管对方在皇权至上的明朝生活了七十年,对皇权的敬畏已是深入骨髓了。
好在曾尚书意识比较超前,又有那样的理想,谢宏才打算试一下。如果是只凭他自己,又要如何把信息传递到京城,然后再得到反馈呢?所以,他要先把曾鉴的计划否定掉,然后再抛出来自己的计划,否定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把困难一一列举就是了。
入了那个体制,还想跳出来或者让体制改变,那难度可不一般,曾鉴这些年也是深有体会。所以,谢宏说完之后,他眉头深锁,沉吟良久,最后长叹一声,缓缓摇头,道:“贤侄说的不错,是老夫想得简单了,虽然贤侄天资远胜老夫,这条路只怕也是走不通的……”
“其实曾伯父所想跟小侄不谋而同……”谢宏在心里道了声抱歉,然后往自己脸上贴了层金。“只不过,具体的做法,小侄却另有所思。”
“哦?”曾鉴果然大感兴趣,一扫颓唐之气,直起身来。
“曾伯父以为今上如何?”谢宏抛下了诱饵,却忘了他这样问,一般人哪敢回答。
“新皇登基以来,老夫倒是还未曾见过……”还好对方也不是普通人,曾鉴沉吟道:“不过,孝宗皇帝在的时候,老夫尝闻,孝宗皇帝经常带着今上微服出宫,与民同乐……”
“老爷,今上听说也是如此,为了此事朝中几位大学士已经几次上书劝谏了。”曾禄消息似乎更加灵通。
“莫非……”曾鉴眼睛一亮,猛的抬头看向谢宏。
“不错。”谢宏颔首,斩钉截铁的说道:“若说大明有一个人能够实现曾伯父的理想,那这个人就只能是皇上!”
“难道贤侄……”
“不错。”谢宏厚着脸皮应道:“小侄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为了能够得见天颜。今上年纪与小侄相仿,若是有小侄在旁劝导,他一定会意识到我们的理想是对大明有利的,如果是皇上来主导这些事情,那不就大有可为了吗?”
“只是……”曾鉴想了一下,摇头表示无奈,道:“老夫虽然官居二品,可是想要让贤侄得见天颜,却是力有未逮,更兼刘瑾那阉竖还可能从中作梗,唉……”
“伯父不需烦恼,小侄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终于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谢宏一阵畅快,憋着秘密不说好难受哇。“两次献宝,和这次开茶馆,其实小侄都是为了那个和伯父相同的理想。”
谢宏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很厚,目的他倒是没乱说,可是理想那就是刚刚才有的了。不过他也很坦然,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后能够达成理想,那就行了,至于这期间的小小瞒骗,咳咳,曾伯父不会计较的。
“我就说呢,”董平恍然道:“以谢兄弟的大才,怎么会屈身开这茶馆,又从家乡老远的跑来宣府,竟是为了这样的理想和目的,真是叫愚兄肃然起敬啊。”
他在旁边听了半天,觉得这一老一少的理想真是惊人,心里也是感佩,再听谢宏这么一说,再忍不住,不由惊叹出声。想想不对,又问道:“谢兄弟何不直接去京城,那岂不是更加方便?这宣府离京城可有四百里,消息传递也不怎么方便呀。”
“呵呵,贤侄想必是为了避开那阉竖吧。”曾鉴呵呵笑着,替谢宏回答了,又道:“老夫本来还怕传言有误,特此来与贤侄见上一面,却不想那传言所述非但不过,反而有些低估了贤侄啊。年方弱冠,可思虑却如此深远,恐怕只有古之甘罗可与贤侄相提并论了。”
饶是谢宏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很厚,被两人这样一夸,他也是俊脸通红。他本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虽然引起正德注意这个目的一直没变,可是他的想法却变了很多次,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曾鉴的笑容中有些深意,可细看时又没什么异样。
不待他多想,只听曾鉴继续说道:“谢贤侄想以此引起陛下注意,然后让陛下征召你入京……倒也是个办法,你不妨详细对老夫说说,也许老夫能帮上些忙也未可知。”
谢宏大喜,转眼就忘掉了那些疑惑,他费了这么多唇舌,为的可就是这个。至于是正德来宣府,还是自己去京城,差别应该也不是很大吧。
“皇上既喜欢在民间游玩,又喜欢音律,小侄的这个茶馆却正是投其所好……音律有小侄制作的新乐器——钢琴,玩乐又有评书,只要把这消息传到宫中,让皇上知晓,想必皇上就会大为心动吧。”他细细的解释了一番,然后有些紧张的看着曾鉴。
曾鉴略一思考,抬头目视曾禄,曾禄会意,道:“谢公子说的不错,皇上确实喜欢音律,经常会谱曲自娱,据说谱出来的曲子还颇有造诣,谢公子的计划确实可行。”
谢宏心中一喜,又听曾鉴道:“如何避开刘瑾那个阉竖呢?此外司礼监的王岳也是个棘手人物啊。”
“这也不是问题,皇上身边正得宠的宦官有八个,合称‘八虎’,另外,锦衣卫中有个同知名叫钱宁,现下也颇受信重。这些人虽然对外一致,但是私下里却也有些龌龊,其中那个谷大用和钱宁是一路,而这两人也不读书,没沾那些士大夫的酸气。”
听了曾禄的话,谢宏眼前一亮,他从前只知道有八虎,也知道有钱宁,可是这些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可不知道,而且说是八虎,他也只知道刘瑾和谷大用两个名字而已。这时不由庆幸,好在遇见了曾鉴,不然要靠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搞清这些事情呢。
曾禄转向谢宏,继续说道:“在下与钱宁也有一面之缘,如果公子需要,还是可以将消息传进去的,只是要传些什么,还要公子定夺。”
谢宏早就有了很多想法,只是无法实施而已,听曾禄这么一说,他喜出望外,道:“倒不忙先传东西进宫,不妨先在京城中把这边的消息传播开,然后再将评书话本送入宫中,曾大叔,你意下如何?”
“但凭公子吩咐。”
“谢贤侄,你这计划倒也周全,只是你就这么有把握,皇上会喜欢这评话和钢琴么?”曾鉴还是有些疑虑。
谢宏狡黠的一笑,道:“他会喜欢的,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