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涛在外面进行促销推广的时候,谢宏却正在烦恼,他也知道这时代的执手之礼是亲近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止不住的寒毛倒竖,若是一个美女来行这执手之礼就罢了,可对方是一个老头子,这就让他很难过了。
谢宏还不好把手抽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这样贸然行事,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什么的,他十分郁闷,暗自腹诽着这时代繁复的礼仪。心思都在这上面,自然也顾不得外面的情况了。
“这布置,还有这些画儿……”
他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进到茶馆正厅,无论张巡抚还是曾尚书,都被狠狠的震撼了一下。与其他茶馆中整齐的布置完全不同,这正厅的布置颇为怪异,桌子都是圆桌,每张桌子边上还有几把圆凳,就那么随意放置着,颇为凌乱。
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高台,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最夸张的是,不知为何,这个正厅本身也是一个圆弧形的。单看桌椅,本来觉得凌乱,但是配合这个圆弧形的大厅之后,却有一种奇怪的和谐感。
两位大官都是很有阅历的,这布置虽新奇,却也不能让他们如何惊讶。只是这圆弧形的大厅的墙上,竟是与外面的壁画相同,画了很多三国人物在上面。这画上色彩鲜明,人物繁多,由于大厅的缘故,这画也是周而复始,连绵不绝,让人一眼看去,直有置身于故事之中的感觉。
两位大人阅历虽广,却还是第一次见得这般景象,即便城府再深,也是难免有些失态。曾尚书不知为何,对谢宏的态度颇为亲厚,惊咦一声之后,转向谢宏问道:“谢贤侄,莫非这些画和外面的壁画都是出自你之手?”
听他这一问,谢宏大喜,先不着痕迹把手抽了回来,然后拱手应道:“回禀曾大人,正是小子的胡乱涂鸦。”
“这画倒也罢了,这般用笔着色,过于媚俗,乍看时倒是让人惊艳,可若是仔细观摩,反而觉得毫无韵味,过于匠气,不得其神,真是可惜了……”张巡抚平素常以沉着冷静著称,刚刚这一失态,让他感觉有些没面子,所以这时言辞也有些犀利。
“不过谢千户的功底还是不错的,若是寻得名师,潜心修习几年,那在书画上的造诣必将突飞猛进啊,呵呵。”
谢宏对这评价也不以为意,他这个手艺人当然也会作画,那种充满艺术气息的画,他是画不来的,画的就是这种全无神韵,只有外形的画。至于匠气什么的评价,谢宏在心里嗤之以鼻,哥本来就是匠人,画出来的东西当然带着匠气了。
“谢贤侄,老夫观你这两处的作画,应该也花了不少功夫,里间倒也罢了,可外间那些被风吹雨淋,那色彩岂不是几天就掉落了?”曾鉴却不关心谢宏的画艺,反而问起了不少围观众心里的疑问。
“回禀曾大人……”
“诶!老夫不是说了,都不是外人,直接称呼伯父即可。”曾鉴一摆手,打断了谢宏的说话。
“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北庄的时候,那位王知县就是颇重礼仪的,谢宏在后世也知道古人重礼,平时也是加了小心。但实际上,他还是很有些不耐烦的,一口一个大人,称呼起来很是麻烦。虽然不知这位曾尚书为何这般看顾自己,不过既然他吩咐了,自己从命就是了。
“那画确实不是直接画在墙上的,而是在木板上,铺了一层白色的厚麻布,画是直接画在麻布之上。平时若是有雨雪落下,直接摘下来即可,再有其他意外损毁了也不要紧,再画一幅贴上去便是。”
“原来如此,老夫曾经听说江南之地有那豪富之家,在布幔上作画,旖旎数里,蔚为奇观,而古人笔记中也有这等记录,莫非贤侄也是效法这等故事?”
谢宏一愣,他会这么干,当然是因为后世的海报多是这么做的,而他又恰好能画几笔,于是就这么搞了。一方面可以当做海报宣传,另一方面,在茶馆内部这么一设置,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可曾鉴说的这些他就完全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有人帮忙找了借口,那就应下来好了,反正谢宏也不打算争取原创什么的。
“曾伯父明鉴,正是如此。”
“这些画加上这布置,”曾鉴微微颔首,赞许道:“嗯,谢贤侄你确实心如玲珑,匠心独运啊。”
谢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位曾大人果然也曾经是匠人,否则不会说出这番话。张巡抚说的话,才是典型的读书人观点,这些匠心,设计什么的,在读书人眼里都不过是小道而已,带了匠气,那是贬义词。
而这位曾尚书却表示赞许,显然是看出来了自己这番布置的妙处,除了他是内行,谢宏就找不到其他解释了。若是内行,也能解释曾尚书为什么待自己这般亲厚和蔼了,想必是董平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才让这位大人有了兴趣,不过,他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疑惑,谢宏引着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所在,正如谢宏的促销计划,这样的设计也是同样抄袭自他后世零星听来的一些商业知识。一楼的布置的目的,是要将空间最大化的利用起来,以能容得下更多的顾客,这就是候德坊的最大目的了,人气。
同时,也要给那些富户和达官贵人留下空间,二楼就是为了这些人了,用谢宏的话来讲,一楼是赚吆喝的,二楼是赚钱的。二楼只有七个房间,中间的那个是琴房,演奏乐器的是灵儿跟晴儿,谢宏不想让她们抛头露面的,所以特意设置了这个琴房。
其他六个房间就是雅间了,这里的布置谢宏没做什么调整,无论座椅还是墙上的字画,就和其他青楼茶馆的雅间一样。
看见这里的布置,曾鉴到没什么,张巡抚可是松了一口气。他可是一镇巡抚,要真是让他坐在那些怪模怪样的桌椅上,那可真是有失体统,若是被传扬出去,会成为士林笑柄的。可是他又不好就这么走了,上楼的时候,他也是进退两难。
还好这个谢千户不算太疯,二楼还是正常的,略略谦让了一番,几人也是安坐下来。也是恰好,这时外面的人也陆续进来了,自然又是一番惊叹,毕竟这布置颇具震撼力,连饱读诗书,受过圣人教化的张巡抚都失态了,何况是普通的百姓?
“谢兄弟,看这茶馆中的画,莫非要说的书就是三国演义么?”谢宏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早在几十年前,罗贯中就已经写就三国演义的书了,坊间的评话也多以这书为蓝本。所以,他对董平的问题也不奇怪,点头应是。
“可是这评话已经在宣府被讲了很久了,便是愚兄不常出门,也是听过几回,贤弟你这……”董平欲言又止的,对谢宏开店的计划,他是不看好的,之前就劝过一次,可是谢宏不听,他也是无法。知道评书内容,他又想相劝,可是这时旁边还有张巡抚,他也不好开口。
“董大哥,你且看着好了,一会儿便知究里。”谢宏信心十足。
谈话间,一层大厅已经安静下来,听众都已落座,只零星传出一些对壁画的议论,多半也不是讨论画工,而是在说那画里说的是哪段故事。
茶水点心自然也是奉上,茶是普通的山茶,点心也不过瓜子等物,好在听众们也没报太大期望,别说现在是免费的,就算是日后收钱,也不过最多三文钱,能有什么好货色?反正冬日里来杯热茶,这感觉也是不错,大伙儿都等着看接下来的节目了。
二楼自然也奉了茶,只不过这茶就是上等的好茶了,这茶在日后也是要收费的,自然与那免费的东西不同。
在众人的期待中,马昂身着长衫,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抬脚就上了中间的高台。
“莫非是马昂来说书吗?呵呵,倒也契合。”听众也都是宣府城里的人,自然有认识马昂的,也知道马昂的毛病,见他上台说书,不由莞尔。
马昂做个四方揖,朗声道:“有劳大伙儿久候,咱们这就开始了。大伙儿应该也看出来了,今天咱们说的就是三国故事。这三国时代,天下英雄辈出,多少豪杰为了这如画江山相竞折腰,勇武如关张吕布,智谋如公瑾孔明,风起云涌让人不禁悠然神往……”
他这套路却与三国演义的话本不同,先是来了一番抒情,听众里多数还是听过评书的,对他说的人物也颇有了解,听了这番说辞,再环顾壁画,一时倒是悠然神往,热血沸腾。
“……即是如此,光是三寸之舌又怎能说尽这千古风流?诸君且听在下歌上一曲,聊以尽兴!曲来……”听马昂抒情完毕,听众都以为要开始正题了,怎料马昂言辞更加激昂,却说要歌上一曲,让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寻常茶馆里也不是没有音乐,只不过多是些街头卖唱的,到茶馆混口饭吃罢了。真正要听曲子,还是得去青楼,或者大户人家会养些优伶,在自家欣赏。在茶馆这么煞有其事的说曲来,还真是少见。
“呵呵,谢千户,莫非你这茶馆还打算做青楼的生意么?”张巡抚捻须微笑,道:“不过倒也别出新裁,有些意思,要唱的曲子难道是那赤壁怀古吗?”有关三国的曲词自然很多,不过最著名,也最适合演唱的,就莫过于这首念奴娇了,所以,张巡抚有此一问。
“这倒不是。”谢宏略一迟疑,道:“张大人且先听便是。”
接下来要唱的曲子是明朝人做的,不过谢宏不记得作者是谁,更别说是什么时间做出来的了。他琢磨着,反正只是唱个歌,就算是原作者已经写了这词,也不要紧,如果是作者还没写出来,那也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他不多解释,则是因为曲子的前奏已经开始了。
众人突然听见一阵风声,长风万里,落木萧萧,让人悚然而惊;
没等众人寻找风声的来源,又是一阵鼓声由低而高,阵阵而起,夹杂在那风声之中,一股苍茫的气氛霎时间笼罩了整个候德坊,让人如同置身于古战场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楼上的张巡抚本是一脸轻松的笑意,转脸对着谢宏,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也是不由一顿,然后面色转为凝重,手扶椅子把手,侧耳倾听。
风声、鼓声转瞬既过,似乎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随即,几声铮然的琴音驱散了这森然之气,却更添了几分古意。不待众人细品,在另一种不知名的乐器的伴奏中,马昂的歌声适时而起,只一开声,就让众人直欲拍案叫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当日谢宏曾评价马昂的声音,说是极好的男中音,现在的听众也都有差不多的感觉。曲调让人怆然而悲,这曲词更是让人回味悠长,配以马昂浑厚的声音,所有人一时都是沉醉其中。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词已尽,曲未终,只有那不知名的乐器依旧婉约的倾述着,时而有几声琴音铮然相合,让人得以细细品味刚刚的感动。不知过了多久,这曲声才幽然而终,众人心中却如同历尽千年风霜,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好!”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一声。
“好词,好曲,好唱功!”继而叫好声轰然而起,响成一片,这声音远远传出,就算到了牌楼,依然清晰可闻,整个十字大街的人都被惊动了。
没来看热闹的纷纷互相询问,那些本来徘徊未去的则更加心如火燎,原本见进店无望,想要离去的念头更是转瞬间就不见了,纷纷再次凑到了门前,拼命往里张望着,想知道里面到底是如何一个精彩法,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