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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两个爱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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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过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早起登狮子山,山岩地表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后凋的松柏象是被冻着一般青得发黑,口里呼出的是白气,这吴郡的冬季到来了。

  陈操之、来德都穿上了冬衣,冉盛却不肯穿,只是两件单衫,说热,摸摸他的手,果然热乎乎的,冉盛的体质真不是一般的强健啊。

  不过十月的天气冷得不彻底,接连几日冬阳高照,又暖洋洋得象是春天跨过冰雪提前到来。

  十月十六日休学,陈操之、刘尚值跟着顾恺之去山萝村,在那毛姓佃户家中用午餐,那毛氏女郎每日随父兄劳作,肤色虽不甚白皙,但莹润有光泽,眉目颇有灵气,走起路来轻快矫健,想必溪边捣衣姿势也是很美的。

  午后归途,顾恺之道:“子重,今日晴好,待夜里一轮朗月出来,我的月夜捣衣图就可以画好了,比卫师的赠笛图可快得多。”

  陈操之以前只会画风景,没学过画人物,便道:“长康,我要向你学画人物,卫师精力不济,没时间教我。”

  顾恺之笑道:“好,我这算是代师授艺了吧,不过你还是先画你的山水树木,我感觉你对画那些很有灵气,先熟悉了用笔用墨的技巧,明年我再教你画人物——你也要画美人吗?”

  陈操之笑道:“自然少不了要画美人。”

  顾恺之问:“那你准备要娶几房妻妾?”

  陈操之奇怪道:“娶妻与画美人何干?”

  顾恺之道:“那毛佃户说要把女儿送与我做妾,我婉拒了,许诺免他一年田租,我才十四岁嘛,我虽好色,但不好淫,若是每画一个美人就要娶回家去,那我如何受得了!”

  陈操之、刘尚值都是大笑。

  顾恺之又道:“娶回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每日看着那韶颜被岁月侵蚀逐渐老去,实在很无趣啊,所以我只画她们最美的时刻,然后绝不再见她们。”

  陈操之赞道:“长康深情妙语,可传扬后世了。”

  刘尚值道:“那陆花痴是吴郡第一美人,长康何不画之?”

  顾恺之道:“顾、陆两家交恶,三十年不相往来,我何敢去画陆氏的女郎!待子重学会了画人物,让子重去画,庶几无憾。”

  三人回到桃林小筑,卫协对陈操之道:“午前有陆氏家仆来寻你,未说何事,见你不在,便去了。”

  此时日已西下,明日又是徐博士开讲日,无暇去陆府,只有等三日后休学日再去,把上回借的卫恒四体书势和谢安的赠王胡之诗一并还了另借两本字贴来临摹。

  因为要看顾恺之画完月夜捣衣图,陈操之便在桃林小筑留宿,夜里,一轮皎月升起,卫协、顾恺之、陈操之、刘尚值沿小溪往南漫步,却遇徐邈与丁春秋踏月而来,便一起赏那泠泠月色。

  小溪两岸,桃树叶子落尽,只剩棱棱枝丫,溪水潺潺,跳跃着波光,偶尔会听到鱼儿“泼刺”一响,日间一切颜色被这月色笼罩,只剩下黑白两色,但正如墨分五彩,有黑、白、浓、淡、干、湿多种变化一样,这月下之景层次亦极丰富,云翳、远山、隔岸农舍人家、疏疏桃林、同行者亮亮的眸子——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灯火,霎时打破了这月下朦胧的黑白之境。

  顾恺之击掌叫道:“有了!”飞一般往回跑,一个顾氏家仆赶紧跟下去。

  丁春秋惊问:“这是为何?长康兄出了何事如此着急?”

  卫协笑道:“想必是忽有所悟,急着去作画了。”又道:“冬夜寒重,老朽也要回去了。”

  众人一起回到草堂,见顾恺之已经在伏案作画,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一幅四尺长卷月夜捣衣图脱稿:

  一轮圆月升起在东山上,云翳如轻纱使得月色朦胧,溪流曲折,一个垂髫女郎蹲在溪岸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女郎手里的木杵举得高高,朝砧板上新织的布帛捣去,似乎能听到“啪啪”的寒砧声沿溪传出很远,一片疏林后,有几间茅舍,茅舍门半开,一盏灯笼探了出来,还有一个花白的头颅,想必是女郎的老父见女儿夜深捣衣未归,要去迎接,那灯笼光在月色下也是淡淡一点晕黄——

  众人在欣赏这幅月夜捣衣图时,顾恺之两眼只盯着卫师,见卫师嘴唇微动,说出了八个字:“气韵生动,画若有魂。”

  顾恺之大喜,对着卫协深施一礼:“多谢卫师夸奖,我且睡觉去。”

  顾恺之有这习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喜欢独自躺到床上,拥衾辗转反侧,赏心乐事,浮想联翩,不时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次日上午,徐藻讲完尔雅音义,诸学子散学,这时是巳时三刻,陈操之收了纸笔回到他的草房卧室,准备凭记忆把徐博士所讲的声韵学识整理一下,重新抄录在他装订成书籍模样的卷本上,嫂子丁幼微知他用纸量大,这回让丁春秋送了五大卷左伯纸来,应该可以用到年前了。

  冉盛过来道:“小郎君,那边有人找你,就在那排柏树后,是一辆牛车,等了好久了。”

  那辆牛车孤零零隐在一排柏树后,一个小婢在树后探头探脑,却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你多时了。”

  明眸皓齿的陆葳蕤撩开车帘笑眯眯道:“陈操之,我昨日遣人约你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花,你不在,我想今日学堂开课,你总在的,就来等着了,刚才我看到我六兄的牛车过去了。”

  陈操之问:“真庆道院离这里远吗?”

  陆葳蕤道:“不远,就在西门外。”一脸殷切地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稍一踌躇,陆葳蕤便睁大妙目问:“有什么不妥吗?”

  陈操之一笑:“没什么不妥,这就去。”心道:“有什么好顾忌的,两个爱花人而已。”

  陈操之返身命来德驾车,跟在陆府牛车后面向郡城方向驶去。

  一向关注陈操之一举一动的褚文彬发现了陆府的牛车,暗暗奇怪,便让自家牛车远远的缀在陈操之的牛车后面,要看看陆府车上坐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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