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自强不息,却天不予我机会;我欲厚德载物,却人不授我学识。”
附近的考生听到少年的轻喃,不禁楞在那里,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狼狈离开的身影,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同情之心。
年轻的助考同样是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狼狈的身影,此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如果是从学府的角度来考虑,他是没有错。
若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读写看都做不到,如何谈读书?
檀香学府是檀香郡最好的学府,聚集了各地的年轻俊杰,它的资源只为天才准备,不可能为了一个瞎子而放弃另一个天才。
“一个瞎子混进了考场,这算什么?檀香学府是一个瞎子能进的吗?”一名少年眼中充满了蔑视,不屑地道。
“这个瞎子看起来挺可怜的,千里迢迢来到学府求学,连入学考试都不能参加。”
在广场的另外一个角落,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狼狈身影,略显同情地道。
“这个瞎子或许是可怜,但学府不能因为对方可怜就可以网开一面,如果这样,那每个前来求学的学子都装出一副可怜之态,那学府将会成为什么?参加学府入学考试的考生都是全郡三十六县推荐出来的俊杰,每个都是可造之才,而且学府每年只有三百个名额,能够通过考试的三百考生都是非凡之人,都有过人之处。学府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测忍之心而招收一名瞎子,而放弃一名日后或许成就非凡的可造之才,况且谁愿意把自己的名额让出去?”
“小唯,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能只看一面,而忽略了它的另一面。你是站在同情瞎子的角度上看,自然觉得学府理应招收瞎子;如果你站在学府的角度上看,你就认为学府不应因一个瞎子而损失一名俊才,而且一个瞎子根本就不适合读书。”
旁边一名长着典型美人瓜子脸的少女,看了看那个身影,淡淡地说道,观点较为客观。
“我只不过是说他可怜而已。不过说得也是,一个瞎子根本就不适合读书。”
那名叫小唯的少女,嘟了嘟嘴巴。
这时,正主考官从主考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来到李图的位置前,拿起了他的那份答卷,扫了几眼,点点头道:“字体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弘,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一个双目失明的少年能够写出这一手字,也算得不错,倒是下了几分苦功。”
“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
“这篇文章可勉强入丙等中品,不过,凭这就想入学府,还是远远不够。”
正主考官看着卷子沉默了数息,然后对年轻的助考道:“仲秋,你去告诉他,若他愿意,可以考完后面五试再离开。”
“左院长,有这个必要吗?”
年轻的助考有些疑惑地看了老考官,既然学府不收他,还让他继续考后面的五试有意义吗?
“你就如此对他说,去吧。”
老考官没有解释,助考仲秋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朝那个狼狈离开的身影大步走去。
“校训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可,天不予我机会,人不授我学识。”
“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啊。”
“命也!”
“既然如此,那归去吧。”
李图心中所有的痛苦、无奈以及苦涩,化为无尽的哀伤。
“李图,请等一等。”助考仲秋大步追上来。
“还有事吗?”李图停下了无力的脚步,开声道。
“左院长说,若你愿意可以考完后面五试再离开。”
仲秋沉默了数息,终于开口道,他不明白左院长为何这样做。
李图也沉默了数息,道:“既然来了,我就考完再走吧。”说完,就默默地走出学府。
仲秋看着李图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叹息了一声。
李图一出现在大门,老仆立即就走上来,道:“少爷,考完了?”
“考完了,考官让我继续考。老末,我们走吧。”李图对着老仆露出了一个笑容。
“少爷,这是真的?那考官真的这样说?”老仆激动地道,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嗯,考官真的让我继续考后面的五试。”李图带着些笑意道。
“这太好了,太好了。少爷,你、你一定能够考过,一定可以进入学府,一定可以的。”老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紧紧地握着少爷的手臂。
“太好了,太好了……少爷一定可以考过……”
看到老仆如此,少年李图心中无比的悲哀,如果我不失明那该多好啊!
少年不敢说自己已经被学府赶了出来,后面的考试或许只是学府让自己有始有终而已,结果早已定。
这么多年来,与老仆相依为命,在他心中,老仆如父如母如师如友如伴,老仆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亲人。
他不敢说自己被学府赶了出来。
他害怕。
在回竹楼的路上,老仆依旧激动着还没有缓过劲来,似乎整个人年轻了几岁,也精神了很多。
“檀香学府果然是全郡最好的学府。”老仆激动地道。
“老末,现在我还没有通过入学考试呢,如果考不入呢?”
“少爷,你一定可以的。”老仆肯定地道。
渭水河畔,竹楼上。
少年李图盘坐在走廊上,膝上放着残旧的古琴,面对着潺潺的流水,手指竟然无法落下,整个人不知不觉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第二天,老仆兴奋的天还没有亮就早早起床,催促着少年 “学府开考是大事,不可怠慢了。”
“老末,天还没有亮呢,起早了也没有用,考试不是谁先到,谁的成绩就好的。”
“天快亮了,洗漱好,吃完早点,赶到学府也差不多了。”
“而且起早,精神也好,可以好好地准备一下考试,到时不用手忙脚乱。”
赶到学府后,老仆对着少年道:“少爷,好好考试,你一定可以通过的。”
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无比的苦涩。
学府入学考试第二科为“乐”试。
李图背着残琴走进了学府,立即吸引了众多考生的目光,或是疑惑,或是惊愕,或是迷茫。
“咦,那个瞎子怎么还来,昨天不是走了吗?”一名考生疑惑地道,问着身边的同伴。
“是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瞎子还来干什么?”
“好像是主考官让他考完后面的五试再走,应该是见他可怜,让他考试也有个有始有终吧。”一名考生解释道。
“这个瞎子脸皮真够厚的,考官只是说一句客气话,他还真来了。”
“这个瞎子不会也是个傻子吧。”
不少考生低声地嘲讽或是取乐,以缓解自己心中考试的压力。
一名大概十五岁模样的少年,笑着对周围的几人道:“我说个事给你们听听,就在昨天,你们知道我在城里碰到了什么?碰到了一个老乞丐,而且还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瞎子老乞丐,手里竟然捧着一卷破破烂烂的论语在摇头晃脑‘朝闻道,夕死可矣’。于是,我十分好奇地上前问道,老头你不是瞎子吗,怎么还能看得见?你们知不知道那瞎子老乞丐怎么说?他说,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我的心能够看得见。”
“当时看到瞎子说得一板一眼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一个连饭都吃不饱而且还是瞎子竟然如此虚心向学,心里相当的佩服,很想问问他是怎样用心去看书的?谁知道,此时不知谁家的马受惊了,在大街上突然狂奔起来,把那个瞎子老乞丐撞飞了好几丈远,那个血流得满地都是。啧啧,现在想起来都吓人,幸好当时我正抬头看了一下,及时闪开一步,要不然今天就不能来考试了。”
那名少年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几名少年也附和起来。
与那名典型美人瓜子脸少女站在一起的少女小唯,看到李图竟然成了众人的取乐嘲讽的对象,不由气愤起来,道:“吴起,你不要太过份了,瞎子读书防碍到你了?难怪你父亲给你了起这个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十足的无耻。”
“哼,小唯,说到你了,关你什么事?”少年吴起对着小唯冷哼了一声,然后摇头晃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无耻!”小唯不由气愤地指着他道,然后扭过头不去看。
“哎呦,小娘子在叫小郎君我呀?”少年吴起突然嬉皮笑脸地道。
“你无耻下流。”小唯气得瞪着眼睛。
“吴起,你再说一句,就把你扔出去,今天就不用考试了。”
那名典型美人瓜子脸的少女,看了一眼吴起淡淡地道,。
“呵呵,不说就不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少年吴起干笑了几声。
远处的一名白衣少年听到那少女开口,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数息,然后再移向吴起,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少年吴起感受到白衣少年的凌厉目光,不屑地瞪了瞪眼。
“那个瞎子也真是的,被人如此凌辱竟然也不敢反驳一句,早知道他是胆小怕事之人就不帮他了。哼!”
小唯亦有些怒瞎子的不争气,气呼呼地道。
“小唯,你让瞎子如何反驳?”旁边的少女淡淡说道。
小唯心中一窒,想想也是,瞎子根本就无法反驳,而且人家根本就没有指名道姓地说他。
李图静静地站着,脸色虽然依旧平静,心中却是无比的哀伤。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何他们要辱我欺我,吓我骗我,谤我轻我,凌虐我,非笑我?”
“我双目虽然失明,但我虚心求学,难道这也有错吗?”
“难道瞎子读书,真的是异想天开?”
第二试终于要开考了,“乐”试的考场也设在学府的广场上,考生纷纷向考场走去。
李图背着残琴,默默地跟在众人的身后。
“瞎子,早点滚出学府,学府是你这种瞎子能进的吗?而且,本少爷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分不清现实与梦想,更无法认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却要装作自强不息,心里总是想着有一天草鸡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不现实的瞎子。”
“认清事实吧,瞎子。有些东西,不是想了,求了,努力了,就能得到的。”吴起不屑地道了一句,然后大步走去。
“今天,你辱我欺我,吓我骗我,谤我轻我,凌虐我,非笑我;他日,你必定会敬我怕我,惧我诚我,尊我重我,仰视我。”李图轻声道。
吴起立即停脚步转过身来,眼中露出凶光,道:“瞎子,你这是在找死。如果我是你,就会把这翻说话死死的忍在心里,而不是说出来,然后找个地方自强不息,十年后再说。”
“我看你不仅仅是一个瞎子,而且还是一个彻底的傻子。”说完,转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