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远一走,察汗终于不必再端着架子,他愁眉苦脸的坐在地毯上,毫无形象的脱下了牛皮靴子。哀叹道:“我真是小觑了中原人物,墨门传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可如何是好?”
察汗信手抠起了脚丫,一边长吁短叹。他本是不拘小节的人物,日后远征西方,留下了不少轶事传闻,手下也都早已习惯。
有人惊呼道:“中原多俊杰,更听说而今圣人出世,要给人族定千年盛世。我们此番进军,只怕是以卵击石,难得善果。如今天意派来一个墨门传人,大约是让吾等知难而退,不若借机退兵,转而向西。”
有人急反驳道:“岂有此理?若是掠得金银财货,弥补儿郎损失,众人心满意足,撤军也不时不行。但如今咱们还在西凤关下,寸步难行,这时候要是退却,岂不是让人耻笑?”
察汗进退两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何况后方有变之事,他暂时还不能告诉属下,只能自己先扛着。这一次赌赛如果就这么结束,简直是输得一败涂地,却叫他怎能掉头就走?
有人大叫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我们一刀剁了那个什么公子,然后强攻西凤关,抢他一笔在折返敕川!”
这一意见很快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蛮族虽然嘴上号称重视荣誉,但骨子里还是强盗逻辑的实用主义者。如果斩杀叶行远能够顺利攻下西凤关,大约察汗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但事实上并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且不说传说中的墨门传人是夫妻两人,今天只来了一个叶行远,他那位夫人还留在西凤关中。而且除了墨门传人之外,关内还有一个子衍君也不是好惹的。
杀一个叶行远容易,但是杀了之后仍然攻不下西凤关,或者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攻下西凤关的话,这十万蛮军就成了个大笑话。
蛮人们绞尽脑汁想办法,随同叶行远进入子衍墓的狼女喀丝丽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溜到了叶行远的帐篷。她在帐外轻声呼唤,“叶县尊!叶县尊!”
叶行远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帐外呼唤倒吃了一惊。在这三千年前的西凤关,除了李夫人之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不会有人这般称呼。
喀丝丽喊了两声便如狡鼠一般钻入了帐中,慌乱地向叶行远行礼。
“你是...”叶行远一怔,瞧见这女子头顶毛茸茸的一对狼耳,竟有几分印象,惊道:“你是老狼头的孙女儿?”
到了琼关县半年,羊肉谷还是常去之地,叶行远与秦县丞方典史等人但凡有空,便会去放松小酌几杯,尝尝烤肉的滋味。
这少女平日寡言少语,只会听从祖父的吩咐,给他们倒酒送菜。口花花的方典史偶然会调戏几句,不过自命正人君子的秦县丞必会阻止,毕竟狼女的年纪还太小。
她怎么会在此地?叶行远心中疑惑,肃然问道:“你如何到此?又怎会在蛮军营中?”
探索子衍墓乃是机密,是关系到叶行远能否获得圣人灵骨的关键。他靠着数千年见识今日轻易挫败一代雄主察汗,正自得意之际,没想到遇上这等变故,不由得心头发紧。
喀丝丽心中害怕,不过还是鼓起勇气答道:“小女子正要向大人询问,不知此地是否便是三千年前子衍君驻守的西凤关?”
她被察汗蛮军俘虏之后,虽然未能确定,但也有了自己的猜测。故而见到察汗之后并未说明叶行远的真实身份,而是假托其为墨门中人,这才导致了察汗的误会。
叶行远沉吟一阵,知道想要从这少女口中得知详情,也须坦诚相告,便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此地乃是子衍君死后世界所成的幻象,并非真实,你不必担心,大约数日之后,便可回返。”
这少女大约应该是尾随他们进入子衍墓,故而被卷入死后世界。死后世界反复循环,等一个循环结束,叶行远与李夫人退出墓穴的时候,她自然也可一起离去。
“我猜便是如此。”喀丝丽似是松了口气,她这几天一直在提心吊胆。如今真正与叶行远说上话,从他口中证实自己的猜想,这才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感叹道:“县尊大人来此,是为了求守城之法,救一县百姓吧?大人甘冒奇险,真是可敬可佩。”
她双眼闪光,真心这么相信。叶行远含糊答应一声,反问道:“你还未回答怎会来此?这可不是小孩子游玩之地。”
喀丝丽满心敬佩,因此也不隐瞒,和盘托出道:“我随祖父恪守家规,守护子衍君之墓,见大人以神通行经羊肉谷往子衍墓而来。一时好奇就跟在身后,俟见大人进入陵墓,脑筋一时糊涂就随之而入......”
她将进入子衍墓中的经历都原原本本道来,又说明自己为蛮军俘虏,为求活命,故而称认得叶行远。说他是墨家传人,以糊弄蛮人。
叶行远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察汗为什么会一心认定自己是墨门子弟,不过这一下歪打正着,令他在察汗最得意的地方狠狠打击了他一番。
想通了这一节,叶行远对西凤关围城一役更无疑惑。若是察汗识趣,定会撤兵退去,事实上这位枭雄素来谋定而后动,绝不会轻易折损自己的实力,这一场围城战能够和平罢手的可能性极大。
他倒是对喀丝丽的来历颇为好奇,便追问道:“你本妖族,与子衍君有何渊源?为何要世代守墓?世间三千年已过,竟能延续至此?”
妖族的寿命要比人族长许多,繁衍也慢上许多,三千年对人族来说可能是上百代的传承,几乎不可能有延续性。
但对妖族来说,以他们平均数百年的寿命,可能也不过就是几代而已,保存三千年前的传统,留下来一些讯息并非不可能。
喀丝丽迷糊道:“我只知开灵智之初,便与祖父同在羊肉谷中,每逢春秋祭日,便要随同祖父祭祀子衍墓。传言是子衍大人曾经救过我们的祖先,只是具体详情,并不知晓。”
叶行远心中将此事记下,回头退出子衍墓,等琼关县之围解了之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像老狼头询问。此际在死后世界,就想着要护住小狼女,尽快了结此事。
便问道:“如今我已来了蛮军营帐,他们信了你的话,似乎已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待三日赌赛完毕,你是随我回西凤关,等待离开陵墓的机会,还是继续暂留蛮军之中?”
喀丝丽鸡啄米般点头,“那自然是随大人返回西凤关。”
虽然死后世界是虚像,但每个人都无比真实,天知道蛮人军队会干出些什么。如今叶行远震慑住了察汗,西凤关之围眼看就要解了,死后世界若只如此,那很快他们便可离开。
叶行远心道蛮军若要撤退,也不会在意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妖族女子。正想着明日与察汗提上一提,突然听闻裂帛之声,帐篷的后面被人用利刃割开,丢进来一张纸条。
叶行远愕然,拾起一看,竟然是察汗约他夜间赏月饮酒。他乃是大军之首领,何必要如此鬼鬼祟祟?叶行远怀疑是阴谋,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喀丝丽却笑道:“定是狼主害怕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这才私下邀约,必是向县尊大人你讨饶。”
这倒很有可能,今天的攻防战法叶行远赢得太彻底,让蛮王有些下不了台。他要考虑统御属下的问题,征求私下解决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叶行远反正不惧暗害,当下便放心休息。依着察汗约定的时间,到夜色断黑的时候悄悄出了营帐。他所居住的帐篷外原本有一队士兵看守,此时全都不知去向。只有一个手执火把的亲兵,见叶行远出来,便主动迎上来,引导他穿过中军,登上了一个小山坡。
察汗正在山坡上等叶行远,他束手而立,遥望明月,见叶行远到来,便长叹道:“孤数十年苦心孤诣,想要将南国繁华揽入怀中。奈何此世乃是人族之世,圣人出世,人才辈出。
仅仅公子一人,便将我这份野望打得烟消云散。今日之后,孤再不敢有南望之意矣!”
他虽是慨叹,但并无悲凉怨怼之意,反而仍有一股勃勃豪气。正如历史上一样,他在南下受阻之后,立刻调整了战略目标,折而向西,这份胸怀实在了得。
叶行远也敬他是个豪杰,便拱手道:“蛮王亦非池中物,若能改弦更张,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西方辽阔,虽然贫瘠,但若能一统,亦不在中原之下。”
察汗大笑,“公子果然是知音,孤的心意,仅有收下心腹三数人知晓,今日方才相见的公子却心中了然,实在是让我既惊且恐。
不过难得公子不笑孤狼子野心,正要托公子吉言。不过这西凤关之事,咱们还得要合计合计,我想要重整旗鼓,便不能这么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不然别说西征,我能不能活着回到敕川还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