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成网,烟雾苍茫,褐色的灰烟带着呛鼻的气味,几乎是刹那间就笼罩了整片树林。即使是高华君,视线都受到了阻碍,不觉停住了脚步,心中骇异。
这大场面与平时相比可差太多了,后母害人的手段虽然层出不穷,但根本不足以对高华君造成危害,但今日他的感觉却有些不同。
“贤弟!贤弟?”高华君奋力拨开烟雾,寻找叶行远的踪迹,但却无人应答,不觉焦急起来。
高华君本身不惧烟火,叶行远虽然跟他学了土遁,但并未熟练,遇上这种情况只怕凶多吉少。他心急之下,手拈法诀,想要借风火而遁,在高处寻找叶行远的踪迹。
谁知道心念虽动,身却未变,炽热的火蛇舔过来,高华君身上衣衫竟然迎风而燃。
怎么会这样?高华君手忙脚乱的扑灭身上的火焰,心中惊疑不定。他连试各种神通,全然无效,这时候才面色大变,开始紧张起来。
叶行远早已退出了林子,转头向旁边潜伏的李夫人,叹道:“火禁之阵果然厉害,竟然能够遏制高华君的天赋神通。如今他在阵中,也与凡人无异,真没想到有这般奇效!”
李夫人淡然笑道:“以阵法压制神通之法流传已有数千年,其实如今天命神通已有许多法子反制。只是高华君毕竟是数千年前人物,这神通又是天生而得,未经修炼,这才会吃这么大亏。”
朱凝儿站在阵外,远远眺望着阵法中高华君的窘境,点头道:“李夫人见闻广博,以此阵法压制高华君,比我原来所想要强得多了。”
今日针对高华君的陷阱,并非是他后母所设,而是朱凝儿与李夫人联手而制。当时朱凝儿的主意就是“既然高华君是自诩不坏之身,所以才不能接受主公你的劝告。那干脆让他真正受到威胁怎么样”。
高华君后母的设计,根本伤不了他一根毫毛,但是他们几个来动手的话,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朱凝儿本身就通军阵之法,设局也狠,再加上鸦神神通之力的辅助,叶行远负责拖累。至少有五六成把握能够让高华君受伤。
而当李夫人赞同她这计划,拿出火禁之阵的阵图之后。他们成功的概率更是提高到了八成。
叶行远并没有真正想要伤害高华君的意思,但当他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也许会反过头来想想叶行远的劝告。这是他们最后的尝试,如果这招都不成功,那就干脆老老实实退出陵墓,短时间内不要再想得到五德信物的问题。
李夫人手中握着两杆红色小旗,轻轻挥动,火势愈发猛烈。这正是她阵法的枢纽所在,预先布置。可破上千敌军,用来对付高华君一人,也算是狮子搏兔用尽全力。
烟雾愈盛,叶行远并非主阵之人,看不清阵内情形,不由担心道:“你们可不要用得太过,要是将高华君真烧死了。那可不好办......”
高华君早已死了,当然不能再死第二次,这死后世界,无非是他脑中之梦。万一这躯壳再被杀死,他从梦中惊醒厘清真相,纵然已死之人未必能对他们几个做什么。但肯定也深恶痛绝。以后也别想再与他交往,五德信物更是没了指望。
李夫人摇头正色道:“虽然封禁了高华君的四象遁法神通,但此人乃天命之人,岂是区区一个火禁阵法便能杀死?现在要不是他还在分心找你,这阵法未必能困得住他,我非得全力催动不可。”
她双手两面小旗乱摇,火光冲天。鸟兽惊逃,其中隐隐还能听到高华君呼喝“叶贤弟”之声。
叶行远惭道:“高华君真乃至诚君子,要不是没有办法,实在不该如此欺他。”
圣人门徒之中,高华君与裴将军一样,都属于比较实诚的类型。他们待人以诚,从无谎言,也很容易相信别人。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说得就是他们这种类型。
其余三位弟子,子衍、颜无邪与钟奇都是多智之辈。借叶行远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尝试用这种方法去欺瞒他们。当然他们也不会像无欲无求的高华君一样,让叶行远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
李夫人皱眉道:“此人不依靠神通,单以自身精神肉身,便可跨火而行,真是不可思议。古人奇妙之处,今人难测!凝儿妹妹,助我一臂之力!”
朱凝儿答应一声,同时也挥动手中两杆小旗。之前李夫人便交给她,要她在阵法难以压制高华君的时候配合操控,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到。
圣人降世之前,天道浑沌,并无明确之理。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通变化,也不像今世这般有体系。高华君乃是天道所钟之人,生而有宿慧,不须教导,便可得神通。身上也有许多出奇之处,是今世之人在规规矩矩天机系统下无法想象的。
待圣人截取天机之后,神通分门别类,虽然秩序井然,但也失去了原本那种多姿多彩的奥妙之处。李夫人作为姚家后人,对天机神通研究极深,但用来对付三千年前的古人,终究有些药不对症。
“真要是被他闯出阵来,那可麻烦!”叶行远心下凛然,咬一咬牙道:“我再入阵,绝不能让他轻易脱身。”
李夫人与朱凝儿两人苦苦操控阵法,也无力分神,只都点了点头。小旗一分,在叶行远面前先出一道燃烧的小径。
叶行远一闭眼,拔腿奔了进去,只觉得足下炽热,这火禁阵法之中温度极高,普通人几乎难以承受。他纵然有浩然之体,说起来比凡人要强健许多,但亦觉寸步难行。想及高华君被封禁了神通之后,还能够在阵中行动自如,更觉骇然。
“高兄,我在这里!”叶行远一边跑也一边呼喝,他进阵来就是来拖后腿的,光靠自己若不动用剑灵,还真难坚持。
话音未落,就见高华君蹈火而来。衣袖乱拍,将周围烟火拍散,护住了叶行远,“贤弟,我来迟一步,让你受惊了,可有什么伤损?”
叶行远苦笑道:“一开始我便以土遁之法暂时避开烈火。不想很快便被岩土推挤而出。听到你唤我,这才答应。幸得尚未受伤。”
进来之前,叶行远就想好了说辞,也算是天衣无缝。高华君松口气道:“此处有古怪,我的四象遁法竟然也用不出来。不过你放心,便是我拼了这条命,也会保得贤弟无事。”
他呼得一声劈出一拳,将袭来的几条火龙崩碎,威风凛凛,浑不像平时的憨厚文弱模样。
叶行远瞠目结舌。你画风转变也未免太快!这真是以孝闻名的高华君,而不是以勇力闻名的裴将军?不过听说上古之时,大贤都是文武兼资,不但要学治国理政军事兵法,自身的武力也都不低。
圣人就据说身高九尺,力大无穷。虽然到了后期,圣人言出法随。一言可定人生死,已经完全不需要与人好勇斗狠,但年轻时候也曾有与人斗剑的轶事。作为他的弟子,高华君的武力确实也应该不错才对。
高华君如今面色凝重,挡在叶行远身前,但凡有四面有火苗涌起。都是一拳一掌凌空将其扑灭。外围火势虽盛,但在他们身周丈许方圆却烟消火灭,暂时可保无碍。
虽然他展现神威,但是阵法之中的火势并非自然而成,而是由阵外的李夫人与朱凝儿控制。这两人拼命煽风点火,叶行远与高华君两人圈外的火光已经足有数丈来高,就像是一道白热的火墙。将他们俩团团包围。
这两女人真是心狠手辣,丝毫不顾及自己在阵内!叶行远心中嘀咕,却故作悲怆道:“高兄,火势越来越大,人力有时而穷,只怕你是挡不下去的,你...你不如先行冲出去,有机会再来救我!”
高华君绝然摇头道:“我岂是丢下朋友逃生之辈?这事本来就因我而起,你莫要多说,我必帮你脱身!”
圣人弟子,素来舍生取义,怎么可能丢下别人独自逃走?叶行远早料到如此,苦笑道:“若是为我耽搁于此,只怕误了高兄性命,我们两人都无法逃生。
我父母双亡,姐妹亦有归宿,心中并无挂碍,倒也罢了。只高兄你上有老父,一心就想在他膝前尽孝,怎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言一出,高华君如五雷轰顶,面露凄然之色,垂泪道:“悔不听贤弟金玉良言,至有今日之失,是我不该自以为是,小觑了人心之毒。”
到了绝境,高华君终于想起叶行远那番剽窃来的正理。这本是圣人之言,虽然质朴,却含着天机至理,当然是正论。
高华君生前也正是因此才随圣人离去,此后虽逢父丧不能随侍在旁,但也不能说是真的后悔,只是留下了一个执念与遗憾罢了。
死后不必顾虑太多,他才会放任这执念,因此形成了这般的死后理想世界。谁知道竟然又有如此变故,怎不让他悔之莫及?
但高华君终究是天生智慧,他只软弱了一瞬,便已有了决定,从怀中摸出一个革囊,送到叶行远手中,凄然道:“这革囊之中是我早就想敬奉给父亲的礼物,今日不幸,我要葬身火海之中,便拜托贤弟,将我的遗物送给家父吧!”
言罢高华君便不顾身周烈火,单手将叶行远提了起来,高高的举过头顶。
你要干什么?叶行远还没来得及出声,整个人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眼前只见烟火熏天,恍然又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