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三月二十五日这天,处处烽烟的河西又一封急报送到郑城,说龙门渡口失守,少梁千余人出去查探,却被一批骑兵冲杀干净。13579246810()()()()()
那是赵氏的骑兵,还不是从彭衙那个漏洞里钻过来的散骑,而是从梁山小道绕过来的大队骑兵!
龙门失守之后,少梁那边集结了全部兵力,打算一鼓作气夺回渡口,但很快就发现已经无此必要。赵骑并未坚守此地,他们烧毁了渡口和船只,将周边里聚乡亭洗劫一空,然后就迅速转移了。
那支赵军一分为二,一部分依然在与少梁秦军周旋,另一部分则开始沿着大河南下,抄掠各邑,至此,整个河西都陷入一片混乱。
此事给秦国人带来的打击可想而知,在农业方面,因为陆续征调了大量丁状去前线,负责后勤与运输征调的农夫也不绝于道,严重损害了各地的生产。加上往年囤积下的粮食都运去河东给魏军填饱肚子,联军却一直无法打开战局,厌战的情绪已经在秦国后方蔓延。
现在河西接二连三被攻破,敌骑如入无人之境,这让许多本来就反对参加连横的秦人再也不相信这一战还能打赢,见好就收的心态充斥在大庶长幕府内外。
“见好就收?”子蒲对周围的想法冷笑不已,现在可不是秦国人收不收的问题,而是赵氏放不放他们离开河西的问题。
之前赵骑断绝粮道,他已经所怀疑,而现在骑兵绝断龙门,子蒲的猜测就越发清晰。
果不其然,仅在一天之后,龙门以南发现了大队赵骑,他们的目标果然是百里之外的蒲坂……
一时间,渭南震动,现在任谁都可以看出来,赵氏这数千精骑不仅严重威胁着联军的粮道,甚至足以断绝河东大军后撤的道路。
这是决不能坐视不理的,一时间,请求大庶长让河东大军回撤,先解决河西敌骑的呼声愈来愈强烈。
此时的秦国群臣,并不知道大庶长正承受着怎么样的压力。面临抉择时,他的脸色苍白,神情十分难看。
其实在开战两个月后,联军却未能攻破故绛,只能拿韩氏这个软肋开刀,从那时候起,退兵的事早就应该摆到台面上了。尽管秦人不轻易服输,但河东的局面实在是举步维艰,进取所不能,在子蒲的心底里,他知道退兵不失为一个明智的抉择。
但问题是,退兵会让他颜面无存,到时候,子蒲一孤行的连横伐赵,恐怕真的要变成一场虎头蛇尾的笑话了,待他威望丧尽,只怕连大庶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所以子蒲一直心存侥幸,希望能借助晋国内部“弑君”的混乱,以及齐国的牵制,多从晋国身上咬些肉下来,若替魏氏保住河东,阻止赵无恤统一全晋,秦国就能多安全十年。
但现在河西的局势告诉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宁可因为东征无果而被公族赶下台,也不能让数万秦人葬送在异国他乡,让我成为千古罪人!”
子蒲扶案而起,面露痛苦地宣布道:“起草文,让左庶长准备退兵!”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秦人还能不能安全退回来……
五日后,曲沃,秦魏联军大本营。
“退兵?”
即使不在前线,也随时身披甲胄,带长剑的秦国左庶长子虎神情复杂地望着传令的信使,他们风尘仆仆,是从后方彻夜赶来的,如今河西陆路已经完全断绝,但水道却还算畅通——前提是蒲坂渡口还在联军手里。
“大庶长让我退兵?”
看完信后,一种羞怒的情绪在子虎心里猛地燃烧起来,伴随着帐内其他秦国将吏也退兵之,他的怒气完全被激发出来,猛的从榻上起身,指着众将高声骂道:“大庶长不在前线,容易受人蒙蔽,汝等也把胆子留在河西了?区区几队赵骑,便将尔等吓成这般模样?”
秦国的裨将和校尉们苦笑,那可不是一点骑兵,而是浩浩荡荡的数千大军。
数年前的少梁之败,实在是子虎此生的奇耻大辱,那种躲在城里被少梁砲轰得不敢抬头的憋屈感,他此生难忘。幸而赵氏没杀害他,放回秦国后大庶长也以秦穆公放过了崤之战的败将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最终三人成了秦国称霸西戎的功臣由,给了子虎第二次机会。
不料让他来前线雪耻的是子蒲,下令让他班师的也是子蒲。
他心不甘,扫视在场的每个裨将和校尉,然而几乎人人都愿退兵。
“兵久不祥,军中巫祝也占卜说不宜再战。”
”大庶长既已做出决断,吾等应该遵从。“
”先扫清了河西敌军,再继续与赵氏争夺河东不迟。“
”然,左庶长不必计较这一日短长,如今河东道路已熟,今岁退兵,稍作休养,明秋再来,如此方是长策。“
其实他们心底里的想法,却是赵氏一直坚守避战,自己连新绛一线都攻不破,谈何与赵军再战?
”汝等……“
众裨将、校尉都已经表态,子虎抬起的手臂,终于无力的放了下来。他心中何尝不知道,退兵是子蒲艰难的抉择,但他知耻后勇,过去几年里没少钻研赵氏的弱点,还不等他将这些东西在战场上证明,就得灰溜溜地回去?
子虎的目光最移到了联军的另一位发言权的统帅,魏驹的身上。
“子腾,你以为呢?”
前后不过半年,经过了父亲遇刺,被强行拖入连横,与赵无恤翻脸,又在河东举步维艰这么多事后,魏驹像是老了十岁。听到子虎询问,他心力交瘁地抬起头来,稍稍迟疑了一下,回道:“退兵……不失为良策。”
魏驹的话刚说完,子虎便愣住了。
厅堂之内,秦国的裨将、校尉,还魏氏的几名核心家臣,一个个都面露惊讶之色。
韩虎的话中,分明是已经同退兵。
要知道,与秦国人可以没什么牵挂地离开不同,河东,是魏氏的领地,更是他们祖祖辈辈坟冢所在啊!
魏驹竟然就这么容易就选择退让,彻底背离这片土地么?
连东道主都觉得河东呆不下去了,子虎还能说什么呢?他起身抬起脚来,狠狠地将身前案几踢翻,然后怒气冲冲的大声喝道:“退兵就退兵!只是吾等避得了一时,却避不了一世,对于秦国而言,河东是河西的屏障,我军纵然退走,以赵无恤的习惯,也不会接受任何请平。”
子虎预言道:“赵氏会猛烈报复,再次将战火引入秦国,到时候吾等就必须为保卫雍州之地而战了。”
河西可能会得而复失,甚至会重演百年前麻遂之战后,泾水以东全部沦陷的耻辱。
等到那时,秦魏还能退往何处呢?
熟知子虎脾性的裨将、校尉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在此时触犯逆鳞,一个个伏低了脑袋退出厅堂,只魏驹依旧神情木然的留在室内,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魏氏生息繁衍数百年的故土,岂是说弃就弃的?
但他没办法啊!
和六卿内战时不同,这场连横攻赵的闹剧里,魏氏已经陷入太深,无法回头了。若问世上谁对赵军最为了解,当属魏驹,孔子的弟子们形容夫子,说是”仰之弥高钻之弥深“。对魏驹而言,赵无恤也是一位老师,他效仿的越多,对赵氏的恐惧就越深刻。
所以他知道,秦魏虽然可以吊打韩氏,但在战术上是完全拼不过赵军的,以他们现在的战略形势,也无法创造奇迹。
如今河西、河外都已失利,若再不撤离,只怕秦魏数万大军会跟汶水之战的齐军一样,全军覆没在此。
在灭亡与抛弃故土,去别处求生之间,魏驹宁可选择后者,秦国大庶长答应,等驱逐赵骑后,魏氏依然可以保此地,以秦国庶长的身份,永镇河西!
魏氏已经与赵氏不共戴天,虽然知道秦人只是拿自己当盾牌使,但魏驹只能继续扮演之前知氏扮演过的角色。
“知氏只坚持了数年,我又能挡住赵无恤多久呢?“魏驹苦闷地想道。
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甘居其下的好。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魏驹现在能关切的,是能从河东带走多少生力量,又能让魏氏延续几年?
三月底,随着赵氏骑兵在河西抢先打开局面,河东这边,赵军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也定下来了。在赵无恤“加强我军右翼”的诏令下,又数千赵军从故绛抵达新绛,配合这里的田贲部和太原郡兵,预期进攻将在四月一日开始。
然而在三月的最后一天,赵军便从各方面不断传来情报得知,盘踞在荀邑、韩城的秦魏偏师,似乎正在撤军……
大量的牛马车辆沿着道路向西离开,原本与新绛剑拔张的营地竟然鸟儿落下,明显成了空营。
这一翼的主帅穆夏担忧地说道:”龙门渡口东岸仍船只,若少梁敌军配合,这万余敌军是完全可能退到西岸的……“
若是如此,赵无恤的瓮中捉鳖战略就会出现纰漏,穆夏当机立断,立刻命田贲为前锋,朝荀城进发!
ps:今晚只一章。
《尉缭子·兵教上》:“自什以上,至于禆将,不若法者,则教者如犯法者之罪。”禆将是秦国的高级军官,仅次于统帅,下一级为校尉,校尉以下是二五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