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各类东西天生纹路,并非多么奇异。
有些东西纹路较为特异,暗合天地玄机,故而形成妙用,成为天然宝物。有些地方天生阵纹,故而有天生的阵法,虽然少见,却也是有的。
较为粗浅的,便以形状论。
比如有些东西天生形状是兵器,有些似人,有些似兽,各有不同。但应皇山这些,则更细微一些,属于纹路。
按说应皇山里面形成天然阵法,虽然令人诧异,但也不至于惊骇。
可应皇山里面的天然阵法,不是一座两座,而是无数座阵法,数也数不清,仿佛无处不在。
或许坐在一块石头上,便陷入了石中。
或许踩在一片土地上,便被拘禁在土地里面。
或许走到哪儿,结果便停顿在那,上下左后俱是无法行走,僵硬原地,受禁在方圆两三尺之间,直到寿元坐化。
以上多是困阵,但还有杀阵。
或许拔了根草,就有无数杂草利如刀剑,把人千刀万剐。
再如幻阵,一入其中,陷入幻像,自以为脱困,自以为成仙得道,自以为妻妾成群,权势滔天。也或许以为自己身旁同伴是仇敌所化,故而厮杀不断。
阵法由各类物事而成,这些物事大多有天生的纹路,自然而生成,并非人为,根本寻不出踪迹。
比如岩石,本来就是奇形怪状,你并不会知晓,这一块石头的形状,是不是与周边的环境,形成了一座阵法?比如那片树林,长得高低不平,你并不知道哪一株树木的高度,恰好吻合了阵法的纹路,形成了最后一笔。
“这里的阵法无迹可寻,而且也不可能记录。”
枯荣老僧叹息道:“比如那一个石头,长得奇形怪状,或者四四方方,其实它天然的形状,并不能形成阵法,但或许被哪头野兽踢了一下,落在某个地方,与周边环境的痕迹,恰好结合,便会是阵法。”
秦先羽皱眉道:“怎么可能?”
“很简单,枯草堆积,本是无事,但你把火焰抛过去,岂非着火?这就是这类阵法的奇异之处。”枯荣老僧笑着说道:“比如你现在站着,或许待会儿一片落叶下来,正好划过一道轨迹,吻合阵法纹路,你便陷在了阵中。就算那落叶飘走,但你已经与阵法合而为一,无法分离。”
秦先羽听到这里,才发现为何是不可记录。
也许这里的石头,土壤,灰尘,花草树木,各自纹路,痕迹,便组合成了阵法。但比如一个石头滚落了,阵法自然也破了,比如一场雨,把土壤浸湿了,阵法也破了。
待那时,再走过这里,便不受阵法所害。
再比如某个地方,原本不是阵法,但一块石头滚下来,恰好便补足了痕迹,形成了阵法。
说来也并非不可思议。
就像是许多根竹子,若是搭建起来,便可作为房屋,也可作为囚笼。而若是抽掉了一根竹子,或者捆绑竹子的一根线,那么这竹笼自然便关不住内中之人。可倘如一边的墙壁倒了下来,堵在了那竹笼缺口前面,让人无法出去,这便算是又把阵法补足了。
那些石头,土壤,灰尘,落叶等等等等,就像是搭建竹笼的竹子与绳索,有些则相当于随时倾倒的墙壁。
这是无数组合,形成一种玄妙的阵法。
而阵法的基础,便是花草树木,岩石土壤,乃至于飞禽走兽,蝼蚁虫豸,都能算是阵法的纹路,或者是阵基。
“天然形成阵法的地方,并非没有,但这应皇山处处都是。也许前面是较为平静的地方,而当你踏过去,它便化作了困阵。也许你一屁股坐下,便陷到了阵法里面。当你陷入其中,就算阵法后来自行解开,但你已经与这应皇山的东西合而为一,算是其中一部分了。”
枯荣老僧说道:“内中似老衲这般的修行人不少,他们或者困在岩石中,或在土壤下,或在树木里。但也有一些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
秦先羽心中微寒,说道:“这应皇山未免太过邪异了。”
“是啊,天然阵法极为罕见,但这里偏偏到处都是。”枯荣老僧说道:“阵法范围大小并不相同,且有些阵法并非一瞬,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日。比如你见前方有人行走,还须得观察一番,也许那人是在困阵之中,但是困阵范围不小,他看似行走,实则是在困阵当中盘旋,你若轻易相信别人,近了他身旁,或许便一同入阵受困。”
秦先羽心中微凛。
那些人受困阵中,心思总会变化,认为自己无法脱离,或许便想着把其余人也拉进来,自己不好过,旁人也莫要好过,所谓人心难测,即是如此。
“但也不必过于担忧,进入应皇山的人,大多是自觉修道无望之人,都是在寿元无多时,才舍命一搏,意图在山中寻找机缘。受困于此的修道人,多是寿元将近之人,如今存活的想必也不多。”
枯荣老僧说道:“老衲便是一直无法成就罗汉金身,还剩数十年寿元,自觉再修行也无用,一时生出妄念,意图在这应皇山寻到方法,使得自身修成罗汉金身。哪知一步踏错,直至如今。”
秦先羽听他言语有些平淡,然后,便想起什么,微微一惊。
枯荣老僧笑意吟吟,说道:“适才那受生度亡经,正是替老衲自己念的。”
秦先羽没有答话,只是心中叹了声,暗道果然。
枯荣老僧受困多年,如今终于寿元耗尽。
“老衲原是隐空寺方丈,前来应皇山时早已备得妥当,把功法秘闻等等,都交与下任方丈。但近些年来受困于此,早些年研究如何脱困,后来自觉脱困无望,静心钻研佛法,将本门镇寺经文佛陀朗明歌稍作改善,如今算是一篇脱胎于佛陀朗明歌的新佛经。老衲观小道长并非恶人,意欲托小道长,将这经文转交隐空寺。”
枯荣言语平淡,无悲无喜。
秦先羽微微点头。
对于佛门经文,他并无多少想法,毕竟自身是修道之人。既然枯荣给他指明应皇山奇异之处,日后出去替他转交佛寺经文,便算还他人情,这也仅是举手之劳。
枯荣无法脱困,内中也无法送出任何物事。但这老和尚把手一扬,手中有火焰燃烧,渐渐凝结成字。
秦先羽有过目不忘之能,扫过一眼,就即点头。
枯荣老僧随后又凝结成了另外一行字。
秦先羽每扫过一眼就能记下,随后点头,示意枯荣凝结下一行字。
过了约半个时辰,这片新经文总算凝结完毕。
“劳烦了。”
枯荣老僧双手合十,手上用来凝结字体的火焰,便顺着手腕,至小臂,手肘,胳膊,直至肩膀,最终延至全身。
那火焰有些金色,内显赤红,像是佛火,又像业火。
枯荣老僧在火焰之中。
秦先羽知他寿元已尽,如今要火化自身,不禁微叹。
忽然,秦先羽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既然这里处处是阵法,那么这里的飞禽走兽,诸般虫豸,又如何生存?而当初那些武林中被称作侠少的年轻人,如何从应皇山带出了玉丹,带出了剑道真解?
秦先羽心头疑惑,连忙问出来。
枯荣老僧在火焰之中,神色平静,无喜怒哀乐各色,唯有勘破生死的淡然之态。
听闻问话,这老和尚缓缓说道:“应皇山中的各类阵法,只对修炼之人有效,对于寻常人无用。也正因此,应皇山几乎极少见到妖物精怪,多数是寻常野兽飞禽,但应皇山极为奇异,这些野兽凶禽,天生都较为凶猛。其实这山中,对修炼之人而言,处处危机,对于常人而言,反而不是险地,能够行走自如,只是可惜,这里的野兽天生凶猛,体型壮大,武道大宗师也不能对付,因而常人进山,几乎都会被野兽猎食。”
秦先羽听到这里,倒能想通一些。
当初那些侠少,或许是运气来了,避过诸多凶猛兽禽,直到遇见危机,不得不退走,甚至折损了一些同伴。而神风山庄的赵姓侠少,其实是暗中得宝,但藏了起来。
不过这其中,未必就没有那头道都金龙的影子。
想明这点,秦先羽忽然问道:“大师数年前可曾见过一位老道士入山?”
观虚师父只是一十三寸真气,还未凝煞,若严格而言,其实与武学内劲相似,不算真正修道人。那么他是否也如同那些侠少一样,不受困阵所惑?
但真气毕竟是真气,终究与内劲不同。若被应皇山阵法感应是修道人,多半就要被陷入阵中了。
想起观虚师父第一次进山,他匆匆从山中逃回来,伤口像是被野兽所伤,但并未受困。反而是他身旁那位龙虎真人,陷在应皇山中,不曾出现,不知是遭了杀阵,还是陷在困阵?
如此说来,观虚师父应当不会受阵法所惑了?
说来也怪,枯荣老僧听见老道士三字,原本无悲无喜,没有半点波澜的脸上,忽然有些异样。他口中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秦先羽凑近前去,听得十分微弱。
呼地火起。
枯荣老僧被火焰尽数吞没,看不见人影。
火焰在树木之中燃烧,但这株树木乃是阵法之一,居然也没有烧化。
那火焰有些金色,有些赤红。
不过片刻,树中火焰熄灭,而枯荣老僧消失不见。
树木之中,只留下许多碎石,色泽各异,不过还是以淡金色较多。
舍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