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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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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只坐轿子走了一小会,就在斗山街头里下来,说是要去许家接家里人。而和叶县尊分别之前,他还低声说出了另一番话。

  “至于县衙那边,县尊不如就说是舒推官主洞请缨,所以段府尊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舒推官。横竖那会儿就我等四人,谁还能去对质?而且段府尊不喜多事,舒推官却不一样,他一定会在府衙吏役面前往自己脸上贴金,言道此案是自己极力争取。如此一来,府衙吏役就会感谢他。而县衙三班六房错过了这样的大油水,又听说是舒推官截胡,一定会死死盯着府衙那帮胥吏差役的动向。这样就能彼此牵制,而县尊居功不傲,高风亮节,自然名宦可期!”

  眼看叶县尊神采飞扬坐轿离去,汪孚林这才安步当车前往许家。刚刚他对叶钧耀说的理由实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缘由是,邵家抄检事件中,歙县三班六房铁定已经捞得盆满钵满,要是让他们继续有抓漏洞捞油水的机huì,那将来只会更无法无天,更难以管束。而且,他完全信不过刑房司吏张旻,这回案子要是归歙县管,那就绕不过刑房,平白让张旻得了人情和油水,可既然是归府衙管,气疯的张旻有本事就去府衙找茬吧!

  这收夏税的时节,县衙也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桩案子上。

  秋枫和叶青龙早一步到了许家。两人刚刚没资格进喜闻堂,也不知道里头说了些什么,可之前看到堂堂叶县尊竟是笑容可掬和汪孚林一前一后出来。这比什么都有意义。所以两人回来报平安的时候。不约而同都说明了这个细节。汪二娘和汪小妹喜不自胜,甚至连一贯矜持的汪元莞都忍不住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直被方氏留在身边的金宝更是拿袖子擦了擦满头大汗,松了一口大气。而许薇等几个姊妹彼此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欢呼了一声。

  “太厉害了!”

  “回头一定要对衣香社的其他姊妹们说!”

  “就是不知道喜闻堂里到底怎么回事。”

  “等汪小相公回来一定要问她!”

  在这些窃窃私语当中,汪孚林也终于回了来,一进堂屋,他就赶紧拿着衣袖当扇子扇了两下。在这大热天里一去一回。他已经是满头大汗,接过汪元莞递来的用井水拧的软巾擦了脸,又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凉茶,他才算缓过神来,笑着团团一揖道:“托今天各位的福,总算平安过关。”

  过府衙那关容易,可要过这边包括自家姐妹三人在内,一大堆好奇的女眷们这一关,汪孚林却反而要大费唇舌。好在这会儿只要动口不动手,嫡亲的姐姐妹妹都在。还有金宝这个手脚勤快的养子,各式各样的果子点心给他端来。茶水毛巾伺候,他也就干cuì七分胡诌三分实话,绝口不提舒推官和叶县尊那番对掐,就连自己那一副很可能近日就出现在紫阳书院门前的对联,也略过不提,只说了舒推官攻击自己不无正业,以及自己护着家人的反击。

  而金宝听到汪孚林竟然要和李师爷去学习探讨切磋,别提多高兴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扭头一看方才发现是许薇。

  “金宝,你身上那些旧伤,现在可都好了?”

  金宝登时一愣。仅仅是这两个多月以来的舒心生活,那些从前挨的打,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痛苦,他竟是都快忘记了,甚至连汪秋那张打他时狰狞可怖的脸,在记忆中都仿佛有些模糊不清。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赶紧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对,随即点了点头,继而轻声说道:“在松明山的时候,七叔就给我找过治外伤的草药,到城里又是好吃好喝的,早就没事了!”

  许薇不过十三岁,家里只有兄长,没有弟弟,上两回都没见到传闻中的金宝,今天终于见到了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忍不住又在他头上摸了一下,这才笑得眉眼弯弯:“金宝,你可一定要早点进学,到那时候,你爹的传奇才是真正的圆满。对啦,日后你常cháng跟着你爹过来,就快中秋了,咱们家的豆沙月饼可好吃了!”

  汪孚林冷不丁往金宝的方向瞅了一眼,看到许家那位九小姐正拉着小家伙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登时大为警惕。金宝本性憨厚,脑子不带转弯的,跟着好为人师李师爷一心向学倒不要紧,有秋枫做伴,也不怕被叶小胖给带到沟里去,可在这些心思细腻的闺秀千金面前,那就很不够看了。他刚刚带秋枫和叶青龙去府衙的路上,还听他们小声说起进了许家后被人频频打量端详的经lì,足可见这年头的围观众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他轻轻戳了戳汪二娘,直到这位泼辣二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立刻跑到金宝那儿去帮忙应付许家九小姐了,他方才暂shí放下心来。

  在方氏的热情挽留下,汪孚林和一家人在许家吃了一顿早晚饭,这才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汪元莞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虽说如今弟弟暂居县城,比从前见一趟就要走二十里路近得多,可她这个出嫁的长姐却依旧牵挂。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她又拉过汪二娘和汪小妹,一左一右揽在怀里,眼泪情不自禁地簌簌掉落了下来。

  “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大姐,千万别藏着掖着!”

  回到县后街的家里,眼看还不到宵禁,汪孚林就去了一趟黄家坞程家,打算向程老爷道声谢——好歹程乃轩借的那两个人派了大用场。然而,他却意外得知,程老爷提溜了程大公子出门拜客,昨天一早就走了,至今还没回来。于是,这位最好看热闹的程大公子这次居然没出现,原因也就真相大白了。汪孚林也就留下异日再来拜访的口信,回了家。

  这天晚上,过来搭伙的刘会向汪孚林转述了县衙中那一片乱象。赵五爷没有吃独食,抄检邵家的事把三班衙役都给叫上了,让他们发了一笔财,六房胥吏也摩拳擦掌准备捞油水,可谁曾想府衙出来截胡,舒推官从叶县尊手里抢过了主持发还赃物,直把上下一堆人气了个倒仰。提到刑房司吏张旻时,刘会更是幸灾乐祸地说道:“张旻这老小子本来已经找了好些七大姑八大姨,假造了报案记录,打算狠狠捞一票,可案子移交府衙,他就差没吐血了。”

  果然,他让叶县尊祸水东引是对的,因为别人都认为这是值得争抢的香饽饽!

  诸事了结,汪孚林特意请刘洪氏备了酒和刘会小酌,这会儿亲自执壶给人倒上了,这才笑眯眯地说道:“这么一来,一双双眼睛只怕全都会盯紧了府衙那些家伙。毕竟之前抄检的时候就算上下其手,可想着后头能捞一笔大的,他们总得克制克制,现在这财路给别人断了,不止张旻,很多人都要急了!”

  “哪里不是?而且,舒推官在府衙大肆宣扬,说是自己向段府尊竭力争取,方才让这案子放在了府衙主理,叶县尊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这下县衙上下更是义愤填膺。不说别的,就连最近首要之务是夏税之事的户房里都是怨言连天。”刘会说到这里,想起赵五爷私底下透露说,这桩案子汪孚林居功至伟,他就关切地问道,“听说小官人还被段府尊召到府衙问过话,府尊可有说什么?”

  “回头你就知道了。”汪孚林笑了笑,见刘会惊诧地看着自己,他就随手拿出一张银票,向对方推了过去,“别和我客气,你想也知道这哪来的。赵五爷不敢动大庄票,这些小额银票却捞了好些,硬推给我五百。两百我给了叶青龙压惊,这一百你拿去,这次毕竟也多亏了你辛苦。你弄出来的那些案卷还回刑房之前,我让金宝秋枫抄录了一份留了底。”

  刘会大吃一惊,坚持无功不受禄不肯收下,可推来推去好一会儿,他终究拗不过汪孚林,结果被汪孚林将银票一把塞到了自己怀里。

  “你现在的顶头上司吴司吏是三级跳升上来的,可即便如此,他不可能轻易让位。不在除了户房的其他房中腾出个位子,安置吴司吏这个当初反水扳倒赵思成的功臣,你怎么官复原职?要活动就要有钱,别打肿脸充胖子,大不了算我借你的!”

  “那好,我就先收下,算我借小官人的。”刘会终于却不过收下了,举杯一饮而尽后,他就诚恳地说道,“不过,六房加上承发房,总共才七个司吏位子,不是那么容易动的,不是我说气馁话,别说一百两,五百两一千两都未必够。”

  汪孚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有钱在手,心里就有底了。这种事情暂shí不急,有破绽,就有机huì。徽州府舒推官主持的发还赃物等事,你不妨让人撺掇张司吏那些红眼睛的,既然捞不到好处,那就替本县苦主到府衙那边去打抱不平,这样苦主总会有谢礼,还能背个急公好义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让人做事,总不能老靠着从前那点所谓的恩义,好处要给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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