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靛一直就只是个侍女的身份,在任何人看来,她都是个进退有度,并且有几分聪明劲的侍女。所以平日里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相貌不是上乘,气质也不够出挑,在天枢殿众多侍女当中,属于不上不下的类型,既不会轻易就能引人注意,也不会过分被人忽略。
但是,就在安岚指出她身份的这一刻,她整个人看起来全变了。
她下台阶后,转身,正好背着光,但光线并未模糊她的面容,只是将她的影子融进天枢殿的阴影里。
她面上的表情不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起来还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
安岚相信,此时无论谁看到蓝靛,都很难再像以往那样忽略她。
那种带着几分冷意的,审视的眼神,即便是借着夜色,也无法让人忽略,就好似摆在刑院里那些冰冷的刑具。
安岚依旧平静地看着她,她正好站在光源里,明亮的光线将她额前的发丝都照的一清二楚。但是,越是清楚,却反而越是让人琢磨不透。
“是广寒先生告诉姑娘的?”蓝靛忍不住问了一句,只是刚一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并且,她这一开口,也就等于是承认了。
安岚摇头:“我知道你疑惑什么,有些事都是由细微处发觉的。交代你办的事,你的反应手段和速度,还有消息的来源等等都是答案。你不必为此介怀,公子既然将你送到我身边,自然是不会一直对我隐瞒你的身份,我能提前发现。也不等于是你做得不够好。”
片刻后,蓝靛终于垂下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欠身道:“我明白。”
景炎将一把刀送到她面前,就是要看她能不能自己发现这把刀的好处。
方殿侍长在天枢殿等了三天三夜。“白广寒”一直没有出研香室,而这三天,安岚也一直未接到“白广寒”的任何吩咐,甚至没能听到一句话,比较起来,她甚至比方殿侍长还要着急。
而除去摇光殿外。其余五殿也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往这打听消息,各殿的侍女和侍香人前往天枢殿的次数明显比往日增加了许多,因而这几天,天枢殿几乎没有人是闲着的。安岚亦是连藏都不去了,一心候在凤翥殿。几乎寸步不离。
一直到第七天,方文建亲自前来,才算是结束了方殿侍长等人的苦日子。
这几天,方殿侍长等人求见,都只能停在凤翥殿前的台阶下面,这是礼貌,也是尊重。而此时,方文建却没有停下脚步。仅凭几个殿侍和侍女,根本拦不住他,安岚看着方文建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她是挡在凤翥殿大门中央,方文建要进去,她必须让开,不然方文建就只能绕过她才能进去门。绕开,便是避其锋芒,是示弱。这对方文建来说是不可能的。因此方文建在安岚面前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甚至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安岚在方文建面前郑重行了一礼:“先生在研香,不便见客。方大香师请改日再来。”
方文建没有动,依旧冷冷看着她。
安岚一动不动,没人能在大香师的压迫下能泰然自若,安岚自然也不能。实际上,方文建大香师刚踏上台阶的时候,她就觉得神思有些恍惚,心里没来由的就生出恐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所以,方文建看她此刻还能站在自己面前,稍觉以为,因而,他认为她值得他开口,于是道:“你进去通报。”
只是方文建开口时,安岚只觉说不清究竟是胸口处还是脑袋里,似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让她差点就跪了下去。
顿了好一会,她才咬着牙道:“请方大香师稍候。”
她说完,又顿了顿才转身进去,方文建没有跟着进去,在在此等情况下闯殿,等于是撕开最后的和平伪装,以他的性格,非必要,不会做这样的选择。若非方家几位长辈连着数日前往摇光殿求他,再加上天枢殿的手确实伸得太长了,他还会在观望一段时间。
安岚走到白广寒的研香室前,扶在廊柱上轻轻吁了口气,一阵冷风吹来,她即觉得头发一阵发麻,跟着就打了个冷战。
片刻后,她才站稳了,整了整衣服,然后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就要礼,却就在这会儿,门开了,白广寒站在门后看着她,雪白的衣服溶进光里,微微有些炫目。
安岚怔住,张着嘴,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进来吧。”白广寒开口,说着就给她侧开身。
安岚有些茫然的走了进去,白广寒将门合上,安岚转头,迟疑着看着她:“先生?”
白广寒看着她:“方文建对你出手了?”
安岚怔了怔,才道:“应该只是稍微警告一下。”
白广寒抬手,手指在她眉心上轻轻划了几下,他的手指冰凉,但对她来说,感觉却是极舒服,安岚不由闭上眼睛,幽淡的香似有若无,须臾间就令她之前的不适感消失。
安岚睁开眼:“公子!”
白广寒摸了摸她的脸,淡淡道:“你看着很疲惫。”
“公子没有离开长安吗?”安岚诧异,“那去合谷的是……”
“是替身,我在等方文建。”白广寒让安岚在他旁边坐下,“今日之后,就该走了。”
安岚怔了好一会才道:“所以,这几天公子是故意这么让人误会的!”
只等着方文建过来确认,留在天枢殿的人没有任何问题,令那些观望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然后再离开。
白广寒微微点头:“我在二月初十之前会赶回来,所以在这之前,你无论如何,都不得让任何人进入香殿。”
安岚抬起脸看着白广寒,片刻后,才认真地点头,并且要起身拜下。
白广寒却止住她的动作,并且拿出一块黑色金属牌放在她手里:“这是刑院的令牌。”
安岚看着那块冰冷的令牌,金属的质感,浓墨一样的颜色,愣怔了一下,才慌忙起身跪下:“我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白广寒亦起身,将她扶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肩膀道:“不过是块死物,人才是最重要的,能用得好最好,用不好,弃了也没有关系,日后再打造一块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