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和尚须得是好人,拒贼有功。也因此得罪了张老爷,才被赶了出门!”方成祖贴着榻边儿小心坐了下来,接着道:“那张老爷本就与彭和尚有所勾结,不然就凭不死和尚一人,再大的能耐又能强过彭和尚的大军?而且,有传闻道……彭和尚兵马在张老爷家的后园门口,过门不入!还说什么积善之家,须有余庆。可县里多少人家受了灾,就连一向爱护子民的令史大人家里不也走了水?可唯这张老爷家,资财丰厚,却连敬奉的钱粮也没出一些,彭和尚便撒手而去……这还不是有勾连么?”
“这般说来,倒也是有些道理……只是空口白话,怕是服不得众口啊。”刘喜儿心里己是动了,可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本县原达鲁花赤的两名长随,就死在张远堂家后园不远!这还不是铁证么?!”
“那……不说是彭和尚手下刘聚所杀么?”这事情,刘喜儿倒是听说过。
“掩人耳目罢了!死在他家门口,他能逃过干系去?难保不是先杀人,后弃尸,再命人呼号个人名,妄图脱罪而己!”见着刘喜儿心意己是大动,方成祖越发的指点意气,把他的谋划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俺们家便这么着被封了,老爷太太都打下了大狱,就连出了门子的三小姐四小姐也被抓了来!幸亏大小姐与二小姐远嫁他乡,不然怕也难逃过这劫数去。”何福叹息着道:“本来两家亲家老爷还想援手,一听说是造反作乱的大案,慌不迭的递了休书。老爷又惊又怒,在牢里怕又吃了什么阴损的手段,没几天便过了身!太太听说老爷身故,竟也用了条腰带自缢于牢中!”
“竟这么着……都死了?!”沈默本来心里一直还牵挂着钟离县的手尾,回来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什么风声传来。原来竟是有人帮自己洗脱了罪,只是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为了谋夺张老爷的家业!
“死的死了……活的还有罪受……”何福哭道:“老爷太太都过去了,三小姐、四小姐还有一干家人尚陷在牢里,说是这几天就要送去濠州问斩。”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沈默不禁疑惑道。
“这还亏了徐达,当日抄家,我见势不好,带着小少爷跑到后园,他正好带着人把守后门……若不是他支开旁人,放了我二人逃脱,只怕张家便就此烟消云散了!”
“竟是徐达?!”沈默心道:“这人若是能跟了自己,倒是个好帮手……”
“正是,我带了少爷逃出家来,趁着没封城门,抹黑了脸,一路跑出城去。因着担心老爷夫人,安顿了少爷之后,又回去打听消息。还是靠了徐达,才得知老爷夫人俱都过了身……”
“又是徐达……”
“老爷夫人过了身,可那鞑子官儿却不给收尸,说是要送去濠州再吃上断头一刀。小的眼见着留在钟离也是无计可施,少爷是老爷留下的唯一根苗,小的生怕有个错失……这才带了少爷前来,求沈少爷庇护。”何福说完了张家的遭遇,张无忌哭得更象个泪人一般,把沈默腰间的衣襟也哭得湿了一片。
“你说这事是那令史刘喜儿做下的?”
“正是!还有个带着老婆与小妾做了乌龟的方成祖,便是他给刘喜儿出的主意。新任的达鲁花赤己将俺们张家的宅子带着下人都发给了刘喜儿,那方成祖也得了不少好处去。老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这许多家业,谁知全落在那鞑子官儿和这两个奸人手里!”何福说起刘喜儿与方成祖来,牙关咬得紧紧的,若是两人出现在眼前,怕不是要扑上去咬下他们一块肉来!
“嗯……对了,这位道长还未请教……?”听完张家的遭遇,沈默心里不禁一阵伤痛,一抬眼,又看到那老道稳坐在椅上端着茶杯大口喝着,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
“脏道人玄一,同这两位不过是萍水相遇,听这孩童名曰‘无忌’,却似与贫道颇有些机缘,亦想见见为他取了名字的不死法师,这才跟在一起。”老道放下茶碗淡淡道。
啥?有什么机缘,打秋风来的吧,脏道人?是够脏的哈,沈默一愣道:“原来是玄一道长哈,久仰,久仰。”
那玄一道长微微一笑,看了看沈默道:“你这久仰,可称得上亦真亦假。”
“啥亦真亦假,根本上全是假的好么,谁没工夫了,久仰你这么个糟老头。”心里想着,沈默只是拱手笑道:“见笑,见笑。”却是低头又看着张无忌去。
“何福,你刚说无忌家里亲人还要押送去濠州?”
“正是!三小姐、四小姐,几位姨奶奶,还有……老爷与太太的尸身,据说皆是要送去濠州问斩……”何福眼中一片赤红,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
“这却是要想想法子才好……”想到张老爷夫妻的尸首还要再去挨上一刀,家里的妻女也要送去问斩!沈默忽然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不死法师……求你救救我家姐姐与姨娘吧……”张无忌并不知道这事情里面有多大的艰难,只是觉得眼前这不死法师好似无所不能,总能够帮到自己一般。
“无忌莫急,此事尚需好好筹划一下。待我想想……”
“这又有何要想?直接拦下车队,劫了人下来便是!你这人畏首畏尾的,白瞎了来这世上走一遭!”
“来这世上走一遭……?”这话似无心,似有意,听得沈默心里一愣,抬头望去,说话的竟是那脏兮兮的道人!
道人见着沈默望他,眼白一翻接着道:“见你气息不凡,贫道还以为你有些担当,现在看来,竟不过无胆鼠辈耳!”
“无胆鼠辈?!”沈默心里火气也不由得直往上冒!老子当年打盗贼、杀鞑子的时候,你丫是不在场。现在我也算有家有室,有老有小,有屋有田了,这造反不是不能做,可这会儿大伙还没起事,我先挑起头来……这不是找死么?!话到嘴里了,一低头望着张无忌泪汪汪的眼睛,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怎样?”道人只把眼白看着沈默道。
“有什么怎样的!干就一定要干的!怎样干,我还要再想想!”沈默终于拿定了主意,不说为了小无忌,也要为张老爷留个全尸吧。
“这还差不多!”道人一伸手,抄起了茶碗,又喝起茶来……
“哎我这暴脾气啊……”沈默恨不能伸手揪着他的脖子,把这脏道人扔出门外。可是转念一想,脸上堆上些微笑道:“玄一道长教训的是,小子明白了。只是有一事,还需玄一道长相助……”
“说!”脏道人回答得很是干脆。
“此次还需有人混入城去,打听到囚车的出发时间,行车路线,押运人手等情形,咱们才好动手不是。这事怕只有道长才做得了”
何福一边听着,也是不住点头。这些情形一概不知,要说救人,也是空口白话!
“哪用这么麻烦,贫道自有法子。你只管备好人手物品,明日出发,后日伏击,包管你撞个正着!”道人一口滋干了茶水,扔下茶碗道。
“那需准备多少人力物品呢?”沈默不依不饶的问道。
“有用的,三五个不少;无用的三五十个不多。”
“呃……周芷若姐妹、加上王远图……再加我一个,不过四个……好吧,三个半好手吧!就凭我们几个去劫囚车……有戏吗?”沈默心里越想越是没底,抬头看着那脏道人,气有些不打一处来……
“不知道长可否一同前去,襄助在下一臂之力?”沈默不怀好意的揶揄道。
“这个自然,我若不去,你等怎伏击得到车队?”脏道人点了点茶碗,示意加水,随意的答道。
“呃……”看着这老道士胡子都白了,岁数怕不得七十朝上了,当真带了他去,若有个三长两短……沈默又犹豫起来。
“就这么地吧!主人家,先给安排点吃食,再给弄个睡觉的地儿,成不?”脏道人又是一口喝干了茶,张口问道。
……这话怎么让我想起当初刚去钟离张府,跟张老爷要三陪的时候了呢?沈默脑中一时有些混乱起来,下意识的点头道:“成,来人,准备吃食!”
“少爷……”家里下人回来禀报道:“人都安顿好了……不过……那道士可真能吃啊……”
“嗯,人家兴许饿了不知道几顿了。咱家还供不起他吃顿饭么,看你那吓的!”沈默不以为然道。
“一两顿或是没问题,供养久了……但凡家底差些的,怕是能让他给吃个家破人亡!”
“啥?”
“少爷,你见过一顿能吃一斗饭的人么?”下人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多少?一顿饭……一斗?!”沈默的舌头有些捋不直的感觉。
“就是一顿!”下人头点得好象小鸡啄米一般,“对了,还有一碟素菜、十个馒头、两只鸡……”
“我靠!这位是什么人来的……究竟是神棍还是神仙啊?”沈默也不禁混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