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浓郁的卧室里,徐润似乎完全清醒了,笑着问道:“你在里面,都做些什么事?”
“一件事没做。”
琴言的表情显得又古怪又无奈,又隐隐有些庆幸和迷惑,“叫我在留青舍伺候,可又不用我接近卧室,府里的排场也远超我之预料,太富贵了,但规矩却不严厉,只要守着上下尊卑的本分就好,也用不着我唱戏,不过作了个伺候书房的女书童罢了。”
徐润暗骂自己糊涂,这些日子太过想当然,又问道:“那你平日和徐煁侄儿相处的时间多么?”
“不多!”琴言说道:“他每天上学,下学在上房的时候多,何况他还有好几处书房,隔几天才过来一次,也不过略坐一坐就走了。书房外的人不奉召唤是不进去的,我也等闲不出去玩。”
她向来不说谎话,今日又为了治好徐润的病,就有了几句谎话在里头。说起来每个初来乍到之人会快活?招人喜欢不假,得了几次赏赐也不假,问题是其她丫鬟能不妒忌,能不合伙排挤?何况她这么一个多愁善感,眼泪成吨的,大多数时间孤单一人,无人关心,好在早已习惯了。
总之琴言描述自己在徐府里多么快乐,将来还可以时常出来,不过是极力要宽徐润的心病。徐润听了这一席话,彻底放下心来,深信不疑。
琴言见他逐渐恢复常态,很是欣慰,继续说道:“从前在秋水堂很难出门,没有来过你家。也不敢进来。今日我来时见过太太,太太很疼我,命我常来看你。今奉了命,还怕谁敢说什么不成?出入可以自由了。”
不料徐润眉头一皱,神色慌张。低声问道:“你见过太太了?太太没有说你什么?谁带你上去的,准你进来吗?”
“是夏师爷带我上去的。”琴言柔声道:“我对太太说要治好你的病,所以太太就很喜欢,吩咐我说:‘你若能治好少爷的病,不但准你进来,还准你常常的来呢。一等老爷回来。还要商量买你进来服侍少爷,倒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说:‘我有什么不愿意?只求太太的恩典就是了。’”
徐润神色动容,急道:“你想来是不说谎的,今日不要是拿谎话来哄我?”
“你不信?”琴言见火候到了,盈盈起身。“我请太太进来,当面讲,你听听是真是假。”
“使不得,使不得。”徐润连忙摇手,“你这些话,句句是真?”
“你见我几时撒谎?”琴言反问。
“好像真没说过假话。”徐润点点头,随即越想越乐,不禁放声大笑。外边的徐夫人也欢喜的笑起来,夏师爷一脸的洋洋得意,轻笑道:“我看世兄今日就会痊愈了。这功劳全亏了琴言的师傅,虽然受了他那些刁难,倒也值得。”
徐夫人会意点头,吩咐丫鬟去交代账房,准备那一百两银子。
屋里的徐润正乐不可言中,哪里留神外头有人偷窥?慢慢的下了床。琴言扶着他走了两步。
徐润发觉脚软神虚,便又笑道:“我已好了。其实没什么病。不过受了些暑气,有些头闷罢了。她们当我是大病。给我吃药,我愈吃愈闷,就是没病也闷出病了。”对着云儿问道:“我觉得饿了,有什么吃的快拿些来。”
外头的徐夫人听得心花怒放,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夏师爷等亦跟着鱼贯而出。
徐夫人边走边说道:“怪事!怪事!真看不出他们什么意思来?说是私情吧又不太像,彼此亲而不热,热而不腻,确实又像是亲人又像是良朋。对,颇有些红尘知己的味道。唉!这一对小人儿,真真奇怪也令人操碎了心。今日委实多亏了琴言,我一定要重重赏她。”
夏师爷轻笑道:“世兄与琴言都是正大光明,一无苟且。是亏了琴言重情重义的出来,若不然,就是华佗扁鹊重生,也不能治的这么快。”
“总是夏先生出的大力,这功劳是你的。”徐夫人神色感激,“我母子感恩不尽。”
“不敢不敢。”夏师爷连连谦虚,“以太太的辈分,费这么点心,就是叫着,忍不住露出了满脸得意。
徐夫人笑了笑,只要儿子能好,自然不在意夏师爷顺杆往上爬,转眼间就成了自己的子侄辈。
吩咐厨房送来莲子羹两碗,叫云儿送进去,交代琴言陪着徐润一块吃。
徐润既然见到了佳人,心中猛然欢喜,又听了这么多开心之语,心里的抑郁全舒,喝了一碗粥,更觉得神清气爽,神智恢复了,看待问题也如常了,是以说道:“我的病好了,你可放全心。你今日头一次出来,理应早些回去,不要叫人说闲话,今后难以告假。你的话我句句记在心里,句句依着你,你自己也要留神,任何事随和些,不要与人置气。不错,我想开了,你在府里比在外头唱戏好过千万倍,我以为与你永无见面之期,不料你竟然来了,所以我心里百优尽散,再无牵挂。其实也不用你出来,我随时都能过去看你。”
“嗯。”琴言轻轻额首。
徐润说道:“夏师爷也来了?从前的嫌隙忘了吧,今后和好为是,今次算他出了大力。”
琴言又点点头,一时半会的不想走,徐润连连催促,告别之时,二人各自洒了几滴泪。琴言免不了恳切的嘱咐一番,徐润满口答应,送她到了房门口。
“你才好,不要出来了。”琴言随口说道:“我还要到上房见太太。”
瞬间徐润又露出惶恐之色,叮嘱道:“你见太太时,说话必须留意,不可据实。”
“知道了。”琴言红着脸答应,走了出来,径自去了上房大厅。
正在聊天的徐夫人见她进来,笑吟吟的道:“今日真亏你治好了少爷的病,不让他再病才好呢。”
琴言的脸色顷刻间又红了,低头说道:“少爷心地光明,没有看不透的事情,以后大抵没有病了。”
徐夫人又把她上下打量一回,说实话,如不计较戏子出身,琴言各个方面皆足以匹配徐润,可惜出身是改不了的,兼且人家已然算是徐煁的人了,自己作为祖母一辈,徐润作为叔叔一辈,焉能张嘴和晚辈讨要丫头?
当然厚厚脸皮也不是不行,琴言做不成正妻也可以做妾,徐夫人心里在合计,笑道:“你今日去了,几时再来呢?”
琴言低声道:“可以告假就来,请太太放心。”
“唉!”徐夫人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对夏师爷说道:“他们两个小人儿的事情,真是猜不透,今日看一个哭,一个笑,也没有讲什么。若不是亲眼所见,怕不任什么人也要胡猜乱讲,还要笑我溺爱不明,放任儿子出去鬼混。贤侄你说,好笑不好笑?”
“呵呵!”夏师爷刚要说话,人家徐夫人又对着琴言说道:“你们俩的事儿,只有你们两个自己心里明白,我得仰仗你伺候他大好了再说。”
“是!”琴言低声答应,心说不料这位太太如此慈祥,若是别人,不迁怒自己已属万幸,就算疼她的儿子,也疼不到我身上来,故此心里着实感激。
眼见时候过久,夏师爷起身告辞,琴言撒谎出来,心里也悬着。二人刚要离去,徐夫人说道:“先等等,我还有话。”随即叫人把一百两银子取来,当面交给夏师爷。
夏师爷叫跟班收了,又见一个丫鬟拿着一包东西出来,递给琴言道:“这是太太赏你的,你收了再去谢赏。”
夏师爷瞅着是镶银的小刀一把,心里一跳,暗道这是神马意思?此外还有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一对,手帕一方,怀表一个,梅花小锭十只,牙骨真金面扇子一把。
以徐润家的财富来说,这赏赐不可谓不厚,倒是琴言对此司空见惯,大大方方的收下谢了赏。
徐夫人送至中堂廊下,管家许顺笑嘻嘻的送出来,问道:“今日之事,到底是什么缘故?真叫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又问琴言:“你是哪个班子里的?”
夏师爷说道:“从前是东府秋水堂的,此刻不唱戏了,在中府里做丫头。其中缘故一言难尽,有机会再讲给你听吧。”
“好!”许顺不好再问,把人送上了车,挥手道别。
一路上,感激不尽的琴言开口道谢,夏师爷得了一百两银子,又做了好事,随口谦了几句,两个人都很高兴,前嫌尽消。
抵达大门口已是申初时分,在门口下来,琴言低着头跟在夏师爷身后,见大门后有人在大簿子上记了一笔。
夏师爷命跟班将银子拿回家,带她进去找到胡升,胡升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想必医好了吧?”
毕竟事涉私情,身为人家丫鬟的琴言面有惭色,问道:“公子可曾唤我?”
就听胡升说道:“怎么没传?传了三四回,不见你回来,大发脾气,已经叫人去喊你师父了。”
琴言顿时愣住了,看着胡升,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夏师爷皱眉道:“你明知她不禁吓唬,你不要吓坏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