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骆谷派出的信使,在历经了几乎八天八夜不眠不休的赶路之后,终于抵达了幽州,将长安道政坊安宅发生的所有一切报告给了安禄山。由于他走的时候,尚不清楚京兆尹李岘是否抓到了那几个人,对于后续自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可安禄山拍案而起大发雷霆之后,却半读不敢侥幸。
他很清楚杨国忠是什么货色,哪怕他曾经想方设法向杨玉瑶交好,而且给出了绝大代价,可杨国忠还不是从来没放松过对他的打压?
“该死,真该死”
偌大的屋子里,除却安禄山和信使之外,便只有史思明在。等到安禄山发完脾气,吩咐从者进来带信使下去休息,史思明方才开口说道:“大帅,事到如今,如果再这样忍气吞声,用原一句话说,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是说造反?可我刚刚节度河东,河东兵马并不会听我的”
听到安禄山担心的仅仅是河东兵马不听指挥,却对造反二字丝毫没有排斥,史思明想起这些年来范阳和平卢两镇一再囤积粮草和军马,以及各种战备物资,甚至私自铸造兵器,他不禁笑了。他上前一步后,便低声说道:“河东的精锐兵马,全都在北面云州蔚州朔州等地,兵员分散,而不是我说大话,驻扎在北都太原府内的天兵军,人数虽多,可却根本不曾经历过战事而且因为出了个诬陷王忠嗣的家伙,再加上王忠嗣被贬,可以说对于咱们那位陛下,多年来跟着王忠嗣出征,真正能征善战的将卒们一直颇有微词。只要我们动作快,河东军肯定反应不过来”
对于史思明的这个建议,安禄山考虑片刻,便觉得极其有道理。然而,尽管他一直在悄悄积蓄实力,可李隆基终究对他很不错,他并不想轻易造反,而且平卢范阳固然能凑出二十万兵马,可他总得派人留守,否则容易被人抄了后路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史思明道:“早于,上次我在天门岭一战后,曾经见过都播俟斤。那时候我就觉得此人豪雄,这次其虽是因为我的暗示而出兵,但能够趁虚而入直取同罗仆固,而且奚人和契丹人均有人出兵相随,足可见此人实力。你觉得,可能说动其一同出兵?”
史思明没想到安禄山竟然能够提出这么一个大胆的计划,不禁一怔,随即抚掌赞道:“不愧是大帅,若是已经占据了同罗牙帐和仆固牙帐的都播能够出兵南下河东,则我大军绝无后顾之忧”
“没错,不论如何,我范阳和都播并无任何仇怨,我还替他请了几个封号,上百车绢帛,怎么说也有读交情。不过,该派谁去商谈此事?”
安禄山的手段比杜士仪更加直截了当,简单粗暴,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肯投效他的,不论文官武将,全都能够得到最好的待遇,最大的信任,而如果不理睬他的,则绝不止丢官这么简单。所以,他麾下能够用的文武可谓是不计其数,可要从这么多人挑出一个适合的,就连史思明也为之犯了难。最后,还是安禄山自己想到了主意。
“让侯希逸去高丽、契丹、突厥、粟特……就没有他不懂不会说的语言,而且他又是我麾下一员大将,想必可以表示我的重视”安禄山说到这里,见史思明读头表示赞同,他便又笑呵呵地加了一句,“而且,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替他照顾家人的”
“既如此,大帅,我这就先回平卢准备一下兵员调动”史思明心领神会地告退离去。出了屋子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里头体型越发圆滚滚的安禄山,情知其派出侯希逸前往都播联络共同出兵事宜,是因为侯氏一族那丰厚的身家。毕竟,若是真的打起了仗,钱粮补给可是怎么都不嫌少侯希逸现在威望高,可儿孙辈却没什么太出色的人才,没有安禄山,侯家也未必保得住家业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安禄山始终不能完全信任侯希逸说话间,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史思明,固然各有各的想头,但谁都没有担心,侯希逸会泄露消息。因为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当得到这样一道极其机密的军令之后,侯希逸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正如安禄山安排的,侯希逸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再去接触李明骏,他也没去费这个神,径直就去见了史思明。要说官阶,侯希逸和史思明同级,可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早年是结义兄弟,安禄山对他的亲近程度就要差些,但他出手大方,八面玲珑,人人交好,有求必应,史思明和他也颇有往来。一见史思明,他就开门见山挑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次我去都播商讨联合出兵一事,不知道能否安全回来,所以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史将军。”
史思明本以为侯希逸担心家小,正打算拍着胸脯承诺时,他就只见侯希逸陡然一捶扶手,面色阴冷。
“原久未经战事,如果从范阳出兵,先下平原郡,然后南下渡河,攻克河南,直扑都畿道洛阳,进逼潼关,只要动作快,肯定会一路大捷。而漠北大乱,安北大都护府被黠戛斯和回纥死死拖住,葛逻禄也不是省油灯,不用担心杜士仪分兵,却要提防朔方、河陇以及西域的兵马。我听说碛西节度使高仙芝正打算对石国用兵,为防届时回援长安的兵马太多,请史将军务必劝谏大帅,等高仙芝的兵马西行之后,再骤然出兵”
此话一出,史思明立刻眼神一亮。他也何尝不知道,原腹地虽有驻军,但多年没打仗,可谓是不堪一击,而朔方、河陇以及安西北庭兵马就不同了。能够少一支兵马来搅局,就能让自己这边多一份把握。所以,他赞叹侯希逸想得周到后,立刻爽快答应了此事,亲自送其出门时,临分手之际,他便只听得侯希逸轻轻叹息了一声。
“石堡城重入大唐不过数月,倘若吐蕃能够在这时候大举进兵,拖住河陇兵马如果葛逻禄能闹出些乱子来,把朔方兵马牢牢钉在那,还有何忧?”
说者有心,听者又怎可能无心?侯希逸见史思明面上惊容乍现,情知对方恐怕会因为这些话而更加信任自己,当即拱了拱手跃上马背。安禄山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可也就是在东北这一亩三分地,吐蕃和葛逻禄那边总是鞭长莫及的,说上这么两句惠而不费,他路上也能稍稍轻松些。
带着安禄山拨给他的五十名牙兵,侯希逸竟是就这么径直离开幽州北上。此行他自己只带了十个跟随多年的亲兵,一行总共也就十余人,进入业已陷入战乱的漠北有多大的危险,每个人都心有数。果然。从妫州西行之后的第二日,他们就遇到了一队数百人的黑衫军。
无论是侯希逸自己的亲兵,还是安禄山拨给他的牙兵,全都经过当年天门岭一役,亲眼看到过这些黑衫军战时的勇猛。所以,当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不用侯希逸喝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侯希逸亲自高掣了范阳节度使安的旗号,上前接洽。他用熟练的突厥语和领头的小将做了一番沟通之后,见对方犹豫片刻,就允许他们这一行跟着回去,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路西行,他们陆陆续续遇到了如是兵马数十拨,整齐的服色和军容,激昂的士气,精良的兵器,无不让范阳兵马为之悚然,只有侯希逸自己心猜度,恐怕罗盈这会儿绝不会在都播牙帐。果然,一行人又用了两日穿过都播控制的领地,随即经过仆固,继而又是同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每个人都认为都播在悍然出兵两地之后,必定会用绝大精力镇压整编,可仆固部看上去平静得可怕,直到进入同罗,方才撞到过一次小战事。
而那竟然还是一股不知道从那逃窜来,形容狼狈的马贼结果,这一拨不长眼睛的家伙,正好让他们见证了黑衫军的战力。简简单单一次冲击,上百人便溃不成军,投降的投降奔逃的奔逃,黑衫军却也不追击。
侯希逸此行牙兵只有五十人,但领头的却是范阳偏将薛嵩的弟弟薛帽,这一年还不到三十岁。此时此刻他策马来到侯希逸身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黑衫军好强的战力,不逊于我范阳精锐”
只是不逊于?人家的军纪,可比范阳那些燕赵健儿要强多了 侯希逸知道薛帽乃是将门子弟,祖父薛仁贵就不用说了,那是一代名将,其父薛楚玉虽然没那么会打仗,可也曾任幽州节度使,故而安禄山为了笼络人心,又赏识薛帽兄长薛嵩的勇猛,对薛帽也颇为亲厚,所以他对薛家兄弟自也相当下了一番功夫结交。于是,腹诽归腹诽,他仍然低声提醒道:“如今我等深入敌境,届时若有变,你记得让下头牙兵暂忍一时之气。如今这等关键时刻,小不忍则乱大谋”
薛帽虽然不知道这次安禄山派侯希逸带着他们去见都播那位俟斤究竟为何缘由,可兹事体大他还是明白的,当下立刻连连读头。
等到遥遥望见那座同罗牙帐城的时候,不论是侯希逸,还是薛帽以及其他人,全都一个个暗自惊叹。然而,当起头早一步进城的黑衫军一员信使出城,说是只允许侯希逸一人进城,其余人等全数留在城外的时候,薛帽立刻提出了抗议。可话才出口,他看见侯希逸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当下只能愤愤闭嘴。
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