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闻言陡然皱眉,这疆域图上清楚的标注了北岸五郡的大小和范围,最大的一处便是眼下所在的豫郡,此外豫郡东北的鲁郡亦是大郡,这两处大郡若是尽数归晋,对晋国大为有利,不论屯兵还是养民都可为之。
“我若要这两郡,你们亦可割舍?”莫问探手指着鲁豫二郡。
“可。”石真重重点头。
“你一女子,如何能够决断军国大事?”莫问摇头说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即为妖,赵国开出的这份礼物分量太重,这可是两郡,千里国土,万众子民,赵国怎会说让就让。
“你看这是什么?”石真自腰后解下一黄绸包裹的方形物件放于桌上,此物有五寸大小,解开之后竟然是一方龙踞白玉印章。
“你竟然偷了玉玺出来?”莫问皱眉看向石真,赵国当年偏距西北,故此其玉玺为羊脂白玉,此方玉玺当真是白玉无瑕,如此完美绝非仿造。
“玉玺藏于深宫,我平日见它不着,如何偷得,这是父皇与我的,着我代他行事。”石真正色说道。
“割土让地岂是儿戏,你们胡人行事怎得如此激进?”莫问皱眉摇头,这等大事,竟然交由一女子全权处置,当真是不可思议。
“换做旁人,休说两郡,便是一县都不会给他,但你不同于旁人,你值得我们以两郡换取。”石真此时毫无顽劣神情,表情极为严肃,语气亦然。
“为何如此看重于我?”莫问问道,休说之前已然与诸位同门商议好要接掌赵国金印,便是之前未曾商议,此番见得此等重礼,亦难免动心,任何人都会被礼物打动,只看礼物是不是足够重。
“你法术高强,不与我们赵国为敌,便值一郡。助我们平定北方,又值一郡。”石真说道。
莫问闻言将那卷轴收起,抬手交予石真,“你们看似豪爽,实则心机颇重,明知我与晋国已然交恶,便是与他们二郡他们亦会怀疑不受,故此才敢此等大方。”
石真闻言愣了一愣,转而讪笑,“他们不受,你可受了。”
“我一孤身道人,不求那裂土封王之事,亦不会助你们平定北方,不过东北慕容燕国亦是异族,助你们抗燕倒不是不可。”莫问平静的说道。
“有何要求?”石真语带颤音,千求万求,莫问终于松口。
“有三,一者,胡人不可抢夺境内汉人的妻女财物。”莫问竖起一根手指。
这一要求是莫问三个要求之中最低的一个,他原本以为石真会立刻答应,未曾想石真闻言竟然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汉人财物皆是辛苦所得,妻女亦是至亲,你们胡人原本就不该抢夺。”莫问挑眉说道。
“圣旨倒是可以下的,但是国人是否遵从我不敢保证,多年习惯非朝夕所能改变,我担心承诺于你却无法兑现。”石真面露无奈。
莫问虽然恼怒石真不曾答应这最低的要求,却也对她的诚恳暗自赞许,不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失为光明之举。
“好,圣旨会下,如你要求,若是国人有违,汉人所失财物由官府偿还。”石真皱眉良久,开口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石真能允诺这一点,当真不易。
“依你揣度,要收复三郡十六州需耗时几许?”石真问道。
莫问没有答话,而是重新拿过石真手中的疆域图铺展开来,“是哪三郡?”
“黄郡,白郡,邕郡。”石真探手指明三处区域,这三处区域皆在东北方向,呈箭形深入,黄白二郡为两翼,邕郡为前沿,这是一种可攻可守的格局。
“十年当可力尽全功。”莫问端详良久出言说道,虽然只有三郡,但这三郡都是大郡,几乎占据了赵国疆域的三成之多,这是国与国的战争,彼此皆有大量增援,定是一场持久战事,要想获胜不是朝夕之功。
石真闻言微微皱眉,其神情表明对于莫问所说的时间并不满意,但她并未对此提出异议。
“第二,自我接受金印之日起,十年间赵国汉人的赋税减半。”莫问说道。
“赋税乃国之命脉,减免半数,决然不能。”石真摆手摇头。
“减免两成。”莫问主动退让,他先前所说半数亦知道赵国不会答应,即便是这两成,亦是一个极大的数目了。
石真闻言再度沉默,莫问探手指向旁边座椅,石真落座皱眉思索,良久过后探手说道,“杂税不免,田赋减免两成,同期五年。”
此话一出,轮到莫问沉默,石真所说的同期五年是一语双关,既指五年内减免田赋两成,又指他必须在五年内击败慕容燕国。
“你一女子,令尊为何会如此相信你,将此等大事全权交托于你?”莫问沉吟过后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正因为我是女子,父皇才会信任于我。”石真笑道。
“何解?”莫问微微抬手。
“因为我不会争夺皇位。”石真答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先前于晋国的那段时间他已然感觉到了皇位争夺的惨烈,为了排除潜在的威胁,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亲情显得极为淡薄,这种情况想必也出现在赵国,在诸位皇子一心争夺皇位的时候,公主反倒成了最值得相信的人。
“你今年多大了?”莫问问道。
“小你两岁。”石真随口回答。
“你这般年纪,我很怀疑你能否兑现承诺。”莫问侧目看向石真。
“你年纪也不大,但我并未怀疑你的能力。”石真笑道。
“我在建康的所为,为世人所见,你如何怀疑?”莫问回击。
“我可遣万人到此,可请出皇帝玉玺,你也不该怀疑我。”石真并不露怯。
莫问低头收拾桌上纸屑,“你所行之事确有力度,然此等军国大事,令尊不亲力亲为反而假手于你,似乎不很妥当。”
“父皇根本就不管这些。”石真摇头过后再抬右手,“五年。”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皱眉沉吟,赵国赋税很重,一亩田地需交田赋两石四斗,北方的土地在好的年景能出粟谷三石左右,田赋抽去了八成,剩下六斗褪去谷壳只余半数,赵国成年男女人均得田五亩左右,十三岁以下次男得田三亩,次女得田两亩,按照五口之家得田二十亩计算,交赋之后余粮六石,不过七百多斤,这七百斤谷米要供五人用上一年,每人三日才得一斤米粮,只够稀粥果腹。
如果去掉两成田赋,一亩田地便少了将近五斗的田赋,二十亩得免十石,褪壳后是五石,几乎是百姓之前余粮的一倍,如此一来百姓在这五年之中就能够吃上干粮,这已经是很大的一个改变了,而且此举将会令卖儿卖女的惨景大为减少,他能要求的,能换取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五年。”莫问点头答应。
“三为何?”石真问道。
“东征之时,赵国不得西侵凉国。”莫问说道。
“凉国?”石真面露诧异,“为何是凉国而非晋国?”
“凉国。”莫问出言强调却并未解释。
“这个最为简单,我们答应。”石真点头过后再度追问,“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要护住凉国?”
“凉国未曾驱逐于我。”莫问笑道。实则他所说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主要原因是晋国国力强盛,赵国要想南下并不容易,反倒是同为汉人政权的凉国比较弱小,赵国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腾出手来对付它。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前往中土宣讲大乘教法的孔雀王目前在凉国,他虽然不知大乘教法为何,却对那孔雀王的言行很是赞赏,至少那老僧敢于承认佛教的缺陷和错误,此等人物才担的上大德,投桃报李,道家应站在主位加以接纳,先前那授艺的上清仙人曾说过“止人祸,平天灾”,一个平字大有深意,上清本意当不是杀尽天下光头,而是求和求“平”。正因如此,他才要保住凉国,孔雀王是受他指点前往凉国的,不能前脚将人送去,后脚便任凭赵国去攻打凉国。
“我那几位皇兄也有心与父皇分忧,各自寻有能人想要接替国师,若要接那金印,怕是要打败他们才行。”石真说道。
“告知那些僧尼,尽数让路,我不愿妄杀。”莫问冷声说道。
“我先前是故意激你才那么说的,他们也不全是和尚。”石真坏笑。
“共有几人?”莫问横了石真一眼,皱眉问道。
“三位皇兄各寻一人,冀公主求得一人,朝廷寻到三人,国师选定一人,共八人。”石真说道。
莫问闻言没有再问,之前在晋国他已然领教过了朝廷内部的权势争斗,赵国想必也是如此,诸位皇子公主皆有心为皇帝分忧,说是分忧,实则本质还是军权的争斗,因为一旦被举荐者担任国师,将会领兵出征,届时军权自然落到举荐之人的手里。
“他们所揽多为庸才,并无你这般待遇,休说两郡,便是一州也未曾许予他们。”石真说道。
“那两郡之说只是你们顺水推送,明知晋国不会接受,不提也罢。”莫问站立起身,“我只为你们抗击慕容燕国,不受其他差遣,你们要兑现诺言,一,不可抢夺汉人财物妻女。二,五年之内田赋减免两成。三,五年之内不可出兵凉国。”
“一言为定。”石真伸出了右掌。
莫问看了石真一眼,并未回应。石真取皇帝玉玺在手,莫问探掌其上,“各兑承诺。”
“真人出山,当以重礼相迎,我即刻回去安排礼仪。”石真满面笑容转身离去。
莫问目视石真出门,待其转向东行,方才自怀中取出符盒,将一直拿于手中的那叠空白符纸摁压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