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抽杀律’?那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十个人一队,抽签儿——抽中谁了,就把谁拉出来,当场乱棍打死!”
“啊?!”
“你别听老胡瞎嘚嘚,轩军行刑,哪有‘乱棍打死’这一说?轩军行军法,极刑只有两种:要么吃枪子儿,要么上绞架——就是吊死,连斩首都废除了,还‘乱棍打死’?‘十一抽杀律’嘛,据我说知,应该是上绞架……”
“你才瞎嘚嘚!枪毙和绞刑,那是轩军自个儿的人犯了军法行的刑!神机营是轩军吗?不懂,就甭露怯了!”
“老胡,这一回,我可站在老黄这边儿了——‘十一抽杀律’,就是上绞架!这里边儿,还有个讲究:行刑之时,鼓手击鼓,鼓声一停,刽子手便抽走活门,绞架上的倒霉蛋,立马就挂在半空中了!”
“哎哟哟,还有击鼓的?那个场面……啧啧啧,甭说绞架上的那一位了,就是旁边儿看热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吧!”
“嗐,跟你们说不明白!都说了,绞刑——那得是轩军自个儿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反正,不管是“乱棍打死”,还是“吃枪子儿”、“上绞架”,“十一抽杀律”——从十个人中,抽出一个处死,这个,是没有争议的。
这些谣言,像自己长了腿脚,不过一天多点儿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四九城,弄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神机营人员之中,尤其引起了巨大的惶恐。
许多人都注意到,不论哪一种传言,“箭如雨下”、“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儿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要先把散在北京城各处的“神差”们拢在一块儿。
这个,同谕敕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简直是严丝合缝。
到了后来,传言愈来愈有鼻子有眼儿了。
有人言之凿凿,说自己亲眼看见,轩军将一门又一门大炮,拉进城来,安置在王府井大校场四周,炮口一律对准了大校场,嗯,什么“拿破仑炮”、“克虏伯炮”,寒光闪闪,杀气腾腾,统统都是“红衣大炮”……
“你小子搞错了吧?‘拿破仑炮’是‘拿破仑炮’、‘克虏伯炮’是‘克虏伯炮’,关‘红衣大炮’什么事儿?轩军老早就不用‘红衣大炮’了!”
“就你聪明!我难道不晓得轩军轩军老早就不用‘红衣大炮’了?我说的‘红衣大炮’,是说这班‘拿破仑炮’、‘克虏伯炮’的炮身上,都披上了大红的绸子!”
“‘拿破仑炮’、‘克虏伯炮’的炮身上……披上大红的绸子?——那是为了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行刑用的刀——鬼头刀也好,铡刀也好,都是要拴一块红绸子的……”
“啊,我晓得了!辟邪!‘拿破仑炮’、‘克虏伯炮’,披上大红的绸子;行刑用的鬼头刀也、铡刀,拴一块红绸子,道理是一样的——都是要辟邪!因为,嘿嘿,这班‘拿破仑炮’、‘克虏伯炮’,也是拿来行刑用的啊!”
“哟,你小子的反应,倒是不慢!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
有人则说,他亲眼看见,王府井大校场上,已经立起来一百几十座绞架,一字排开,气势恢宏。
“哎哟,那个阴森劲儿啊,就像到了阎罗殿——阎罗殿都不见得有那个气派!反正,一眼看过去,我的腿肚子,立马儿就转筋了!”
还有人说,绞架“只有”一百几十座,“十一抽杀律”之实行,“得一批一批的来”,不过,行刑之后,先前解下来的尸体,都要重新挂了上去,“挂他个一年半载”,这个,“以儆效尤”!
“神机营拢共三万多号人,‘十一抽杀律’……至少得‘抽杀’两、三千人吧?一百几十座绞架,挂两、三千具尸体,够地儿吗?”
“这个地儿嘛……挤挤总是有的。”
“也是,又不是住店什么的……只是,两、三千具尸体,密密麻麻的吊着,晃晃荡荡的,哎哟,那个情形,我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要不然怎么‘以儆效尤’呢?”
“还要一挂就是一年半载……我的个亲娘哎,那个味道,还能闻吗?住在王府井大校场旁边儿的,可是倒了血霉了!”
“这就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喽。”
“醇老七真是造孽!要不是他烧坏了脑子……唉!”
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的日期,军机处会议之时,关卓凡说的是“后天”,不过,上谕正式发布,这个日期,又向后推迟了一天。在各种版本的传言中,这个变化被解读为,“上头”和轩军,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相关的布置——布置兵力、大炮,或者绞架,等等。
一个比一个恐怖的传言,终于压垮了“神差”们的神经。
军机处会议后的第三天晚上,也即谕敕中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的前一天晚上,出城的人流,倏然增加——“神差”们争先恐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逃出城去。
原本他们担心,目下的九门,虽然还是由步军统领衙门的兵把守,但是,“监军”却是轩军,守门儿的会不会严格搜检,发现是神机营的人,就扣了下来?
“神差”们很快就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搜检”是有的,不过,城门的守军,不论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兵,还是轩军,只管进城的,不管出城的——哪怕大包小包,形迹可疑,也一律视而不见。
第二天,王府井大校场。
朝服袍褂,翎顶辉煌。
轩亲王以下,军机大臣,大学士,各部正、副堂官,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宗正、宗人,内务府大臣,各京营的统领,通政使司通政使、大理寺卿、詹事府詹事、太常寺卿等正三品以上的“九司”的堂官,都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众亲贵——亲王、郡王,有差使的,没差使的,只要是王爵,又行动便给的,就要到场;另外,近支亲贵之中的贝子、贝勒,也都到场了。
反正,所谓“八旗旗主”,统统都到了。
之前,看到谕旨上出席人员的名单时,有人就想,神机营之去留,诚是要事,可是,满朝亲贵和大员,几乎倾巢出动,这个阵仗,似乎还是……稍稍夸张了那么一点儿?到时候,到底有什么重大惊人的消息要公布?
有人想,到时候,总不会……宣布荣安公主登基践祚吧?
在这样的场合,宣布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奇怪了吧?
到了现场,“重大惊人”的消息还没有听到,“重大惊人”的景象,倒是先看到了。
不是传说中的大炮和绞架——人们偷偷的四处张望,没找到大炮和绞架的一丝儿影子。
“重大惊人”的景象是——偌大一个大校场,到场的神机营人员,寥寥不足千人,还没有负责警戒的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数多。
而且,这可怜兮兮的几百号人,大多数都是宗室、觉罗。
就是说,三万余神机营人员,除了宗室、觉罗,其他的,几乎跑的干干净净。
这可——
唉,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大伙儿都留意到,操台之上,有两位老兄的脸色,最为难看:一位是轩亲王,脸色铁青;一位是文博川,脸色苍白。
原本,都说轩亲王要对神机营“宣布威德”的,但由始至终,轩亲王紧抿着嘴,一言未发。
只是由文祥宣读谕旨:一,神机营种种不法、不堪,予以裁撤;二,神机营人员,一律“归旗”。
不过,谕旨念完了,文祥声音干涩的补充:鉴于神机营绝大多数人员,未奉诏到场,抗旨不遵,情形严重,对神机营的处置,是否依照原议,须再请旨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