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到达临烝以后,并没有急着作战。.他一面调集大军,筹措粮草,整军备战,一面派人来见魏霸。他对魏霸说,吴汉两国是盟友,不是敌人,你因为雄溪部落的原因攻打严关,还算是情有可原,现在雄溪部落已经还给你了,吕凯、刘阐死了,严关也被你占了,你再攻打交州就是背信弃义。战事一起,旷曰持久,对双方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为天下百姓计,希望你能坐下来谈一谈,不要把事态扩大。
魏霸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他把谈判的事情交给了费祎,自己一心艹持军务去了。他对费祎说,我希望能谈成,这样就可以随时支援关中战场,但是陆逊肯定会拿这个来要挟我们,所以我们要立足于谈不成,打仗的事交给我,谈判的事交给你。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大不了再打一场。
费祎哭笑不得。他知道魏霸说得有道理,立足于谈不成的基础去谈,才不会被东吴要挟,可是事实上现在蜀汉的确需要魏霸从交州战场抽出身来,如果还这么强硬,是不是不太合适?孙权是个好面子的人,你霸占几乎整个交州不放,只肯把一个南海郡留给他,他能同意?
费祎怀疑魏霸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成都,他就是要霸着交州不走,这样诸葛丞相才不好硬逼着他离开交州回成都。他曾经半开玩笑的问过魏霸,魏霸笑眯眯的看着他。“你猜。”然后费祎就心虚的撤退了。
费祎来到了陆逊的大营,把魏霸的意思转达给了陆逊。陆逊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武昌谈判吧,魏霸要备战,我也要备战,也许等我们真正打一场,他才会愿意坐下来谈一谈。”
费祎有些意外,脸上却依然保持着那一份傲慢:“陆将军,你是成名已久的宿将,和魏霸对阵,打赢了不算什么,打输了,可是于将军的名声不利。上一次在辰阳,你无功而返,是魏霸占优在先,你又病重,还算是情有可由,这次你要是再败了,可就没什么理由可说了。”
陆逊不以为然的一笑:“你还就说对了,我就是要证明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魏霸的对手。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又不是没败过,这点挫折受得起。”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费祎:“不过,魏霸能败吗?”
费祎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他知道陆逊是什么意思了,比起陆逊,魏霸更败不起。而此刻的情形却对魏霸不利。魏霸的部下虽然有三万之众,却还在训练之中,能不能派上用场,还真是很难说。陆逊的部下也有三万多人,却是久经大战的精锐。这次战斗与以往不同,是大军团之间的正面作战,不是魏霸的特长——至少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型战事,而陆逊却是指挥这种战事的高手。
相比较而言,魏霸的胜算非常有限,而一旦战败,神将的光环被打破,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不仅交州保不住,恐怕连武陵都成问题。
陆逊想在魏霸没有成熟之前摧毁他,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费祎虽然心里紧张,脸上却不露分毫,他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赶往武昌,和孙权谈判去了。离开大营之后,费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他愁眉紧锁,犹豫不决。他想通知魏霸,却又觉得未必有什么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让魏霸受点教训,也许更符合丞相的意思。当初派魏霸到武陵来,丞相就没指望魏霸能走多远,挫败吴军进军益州的阴谋便是成功,如今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能否占领交州并不在丞相的计划之内,让魏霸吃点苦头,不要再那么自以为是,也许是个不错的结果。
费祎怀着复杂的心情向武昌赶去,半路上,他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一份报告,用快马送往关中。
武昌,孙权站在鱼池前,看着水中吐着泡泡的红色小鱼,沉吟不语,脸色有些阴郁。太子孙登站在他的身后,拱着手,连大气都不敢出。顾承、张休站在远处,不时的看一眼孙权父子。
孙权很生气,原因是接到了陆逊的上书。半个月前,潘浚上书,请求派陆逊去临贺战场指挥战事,孙权就非常不满意。不过考虑到潘浚新败,恐怕不能服众,魏霸的势头又太猛,只好勉为其难,传令陆逊赶往临贺。结果陆逊还没到临烝,两人就不约而同的上书,要求减免赋税,实施仁政,与民休息。区别只在于潘浚要求的是减免荆州人的赋税,而陆逊要求的则是减免吴国境内的所有人赋税。
这样的意见,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次要求得非常激烈,而且还有两个孙权无法接受的理由。陆逊以他在辰阳的经历为理由,潘浚以魏霸在交州的做派为理由,极力证明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老生常谈的道理。身为一国之主,他能不知道民心向背的道理?可现在是离仁政的时候吗?陆逊一边请求减免赋税,一边却又要钱要粮,这算怎么回事?
更让孙权生气的事,他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教育一下太子孙登,不要被臣子们动听的话语所迷惑,不料太子孙登看了陆潘二人的上书之后,反倒附和他们的意见。这下子让孙权火大了,劈头盖脸的把孙登骂了一顿,连带着太子身边的两个辅臣都挨了呲。
太子有四友,除了诸葛恪之外还有陈表、张休和顾谭,是孙权安排给太子的四个年青俊杰,陈表是陈武的庶子,武人之后,不久前也被孙权安排去领兵锻炼了,剩下的张休是张昭的次子,顾谭是顾雍的孙子,他的母亲是孙策的女儿,和孙家算有血脉之亲。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儒家学说的信仰者,在诸葛恪和陈表两人离开东宫之后,孙登在他们的影响下越来越服膺儒家学说。孙权对此早有察觉,却没想到孙登会糊涂至此。
孙权有些后悔了,太早的让诸葛恪和陈表一起外出领兵有些太急了,把孙登交给两人儒生辅佐,可能是一个失策。
现在,他的儿子俨然成了陆逊的代言人,居然跟他讲起仁政来了。屁大的东西,你知道什么叫仁政,你知道他们要求仁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知道他们口中的民是谁?
“子高,《汉书》读过几遍了?”孙权声音低沉的问道。
“读了三遍。”
“看来还不够,回去再读。”
孙登愣了一下,低下头:“喏。”向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张休和顾谭跟着出了殿,上了车,张休便问道:“殿下,大王说什么?”
孙登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张休大惑不解:“大王考问你《汉书》的故事了?”
“没有啊。”孙登一头雾水,他真不明白孙权为什么说他《汉书》读得不够,还要再读。
张休还要再问,顾谭摆摆手,白了他一眼:“还不明白?回去多读《元帝纪》。”
张休恍然大悟,孙登“哦”了一声,也明白了。这是孙权不满意他们的儒家仁政建议,提醒他们汉家治天下的霸王道呢。看来孙权对他还不是一般的不满,这是连传授《汉书》的张休也被批评了。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孙登的眼神也变得落寞起来。
“元逊……”顾谭忽然说了一句,欲言又止:“真是……”他看看张休,没有再说下去。诸葛恪的妹妹嫁给了张休的兄长张承,他们又同为太子四友,他在背地里批评诸葛恪,可能不太妥当。
不过他不说孙登和张休也能猜得到,肯定是诸葛恪为了立功太心急了,得罪了朱绩和周鲂,致使他们不肯听潘浚的指挥,诸葛恪本人又丢了临贺,这才逼得潘浚要把兵权交给陆逊,打乱了孙权的计划,触动了孙权心里的那根刺。
孙登他们刚刚走出去,孙鲁班就从暗处走了出来,挺着肚子走到孙权的身边,瞟了一眼孙登离去的方向:“父王,我没说错吧?他们就是借着圣人的由头给自己要好处,他们的眼里只有家,哪有国。”
“你有孕在身,也不能安生一会儿?”孙权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喝斥道:“再多嘴,还回富春去呆着。”
“我不。”孙鲁班抱着孙权的手臂摇了两下,“姑姑不在那里,我一个人闷得难受。”
“那你就安生的陪你母亲,不要到处乱跑,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孙权虽然说得凶恶,脸色却缓和了下来,抬手掐了掐孙鲁班那张曰见丰腴的脸,叹了一口气:“大虎啊,你可把父王害苦了。”
“父王,不苦啊。”孙鲁班眼珠一转:“你让人把临沅围了,把赵统给我绑了来,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有爹了,你也能夺回武陵。”
“什么馊主意!”孙权哭笑不得,轻轻的推开孙鲁班:“还打个屁啊,你父王我穷得丁当响了,这些人还要减免赋税,再减免,我们吃什么?魏霸就是个灾星啊,孔明,你可把我害苦了。”
“父王,魏霸有那么厉害吗?”孙鲁班眨眨眼睛:“我觉得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啊。”
“你懂什么。”孙权苦笑道:“他把你父王害成这样,还不厉害,那你父王岂不是成了笨蛋?”
“才不是呢。”孙鲁班不以为然:“他只是手巧一些罢了。除了会打造一些机械,我真不觉得他有什么本事。要说机械之术,我们也有这样的人啊,你像那个叫张……张……”
孙权忽然心中一动:“张奋。”
“对,张奋。”孙鲁班连连点头:“我就听魏霸说过,张奋的手比他还巧,只是在什么道理上不如他精熟罢了。”
“魏霸真这么说?”孙权打断了孙鲁班,急急的说道。
“我亲耳听他说的。”孙鲁班大声说道:“他还说,吴国有张奋,魏国有马钧,都是巧手,只不过看他们没他那样的机会。如果他们能拥有和他一样的资源,他们未必就比他差。”
孙权笑了起来,捏了捏孙鲁班圆润的鼻头:“大虎,还是你有用,没白被魏霸抓过去一趟。”
“父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孙鲁班掐着腰,气呼呼的跺了跺脚。
“哈哈,父王说错了,父王说错了。”孙权心情大好,连声安慰。“大虎,你可立了一功了。你知道不,父王一直在考虑怎么向魏霸要战船的技术,却没想到自已就有这样的一个人才。如果张奋真有魏霸说的那么好,能将战船改装得更强,父王派人去辽东买马的事就不会那么难啦。”
孙鲁班转怒为喜,嫣然一笑:“那你怎么赏我?把赵统抓来和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