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巡视完了船厂,出了门,上了马,冲着殷勤的陈只颌首致意。.“奉宗,这次来过之后,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这里,这里就交给你了,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能看到那艘船下水试航。如果能坐着海船去曰南,我想夏侯太守会非常乐意的,那些魏国、吴国的客商也会非常满意。到时候打开名声,生意也好做一些不是。不过,你也不要赶工期,你我都是做实事的,有些事,急不来。”
陈只连连点头:“将军放心,我会用心的。”
魏霸笑笑,再次拱了拱手,和陈祗道别,在武卒们的护卫下,轻催战马,向前驰去。拐过一道弯,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夏侯玄坐在车上,侧着身子,眼神迷离,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发花痴。
“太初,怎么在曰南呆了这么久,还是一副名士派头?”魏霸在车旁勒住缰绳,打趣道。
夏侯玄收回心神,看着笑容满面的魏霸,哼了一声:“陈只是个小人。”
魏霸眨眨眼睛,加了一句:“是个有用的小人。”
“有用的小人也是小人。”夏侯玄没好气的说道。
“是的,可是总比没用的君子强。”魏霸摇着马鞭,笑容可掬的说道:“人皆有好利之心,只有那些衣食无忧的人才能淡泊名利。太初,事实上,你好像也做不到吧?”
夏侯玄气沮,沉默了半晌:“我只是提醒你,你以后不要后悔。”
“你的心意,我很清楚,可是用人用其长,天下有谁是十全十美的?我总不能等那万中挑一的完美人才出现才做事吧。”魏霸用马鞭敲了敲障泥:“下来吧,骑上马,和我去海滩走一走,不比坐在这车上强?对了,你要介绍给我的朋友呢?”
夏侯玄一拍额头,自责道:“你看我,都把这事给忘了。”他转身对另一辆车上的一个中年书生说道:“玄茂,快过来见过镇南将军。”
那书生下了车,迈着方步,来到魏霸面前,仰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魏霸:“为何不下马?”
魏霸端坐在马背上,摇着马鞭,打量着这个一脸风尘却掩饰不住傲气的书生,嘴角咧了咧:“不是我不下马,是我不知道你值不值得我下马。”
夏侯玄一看,顿时有些急了。他连忙下了车,对魏霸拱了拱手,使了个眼色:“子玉,这是我的好友南阳邓飏邓玄茂,邓太傅的后人,听说你招贤纳士,这才接了我的书信,千里迢迢赶到交州来的。”
“原来也是四聪之一啊。”魏霸依然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邓飏:“既然是和太初一样的名士,想必一定听说过我的那个问题,不知道邓君能不能给一个答案?”
听了这话,邓飏原本一脸清高的脸顿时有些窘迫。
魏霸见了,无声的笑了笑,接着又问道:“看邓君这样子,大概一时半会的没有什么答案。那邓君能否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邓飏咳嗽一声,拱了拱手:“将军请说。”
魏霸马鞭一指:“邓君能看到远处的那艘船吗?”
邓飏顺着魏霸的马鞭看去,点了点头:“能看到。”
“那你能到这艘船更远的帆吗?”
邓飏再次点了点头。
“那请邓君看着,一直看到这艘船到港口,然后告诉你看到了什么。”魏霸拱了拱手:“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马上授一个太守之职,请邓君屈就,可好?”
邓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夏侯玄也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不过正对他们这些谈玄论道的名士胃口。邓飏思维敏捷,见识也不差,想必一定能让魏霸满意。如果邓飏能够一下子做到太守,他这个引荐人也有面子。
夏侯玄冲着邓飏使了个眼色,抬手相邀:“玄茂,到车上去坐着看吧。”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省得过一会儿还要下车。”邓飏潇洒的挥了挥袖子:“你陪镇南将军去走走吧,我过一会儿去向你们请教。”
“那好,玄茂费心了。”夏侯玄从亲卫手中牵过一匹马,踩镫上马,向魏霸追去。
马蹄在沙滩上踩出一串蹄花,随即又被海水冲去。
夏侯玄追上了魏霸,轻挽缰绳,满面笑容的说道:“子玉,你现在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一开口就是二千石太守啊。”
“当然,给你面子嘛。”魏霸转过头,笑嘻嘻的说道:“不过,我看他怕是做不了。”
“你不会又出一些刁钻的问题吧?”
“我从来不出刁钻的问题。”魏霸冷笑道:“是你们这些名士只肯空想,却不肯脚踏实地的做一些真正的学问。对了,不是说诸葛诞也要来吗?怎么就邓飏一个人?”
“诸葛诞去了关中。”夏侯玄有些歉意的说道:“他大概是想投诸葛丞相去了,毕竟是同宗,比我这儿近得多。”
“这恐怕未必。”魏霸眉头轻挑:“诸葛丞相的亲弟弟现在不过是个闲职,从弟又算得了什么。”
“他要去,我也只能让他去。如果诸葛丞相不肯用他,那岂不是更好?”
魏霸笑笑,转而问起了曰南的政事。夏侯玄在曰南,做太守是次要的,蛮人那点破事,不管最安稳,管得紧了,反而容易出事。夏侯玄在曰南最重要的事是开拓米市。曰南、九真向西,就是后世的泰国、老挝所在,天气炎热,一年三熟,是真正的鱼米之乡。
不过外在条件好的地方,人大多生姓懒散,只要温饱,就没心思去开荒垦地,增加产量。夏侯玄的任务就是打通这条商道,刺激那些蛮人扩大再生产。要扩大生产,就需要各种先进的农具和种植技术,夏侯玄又收拢了这些,用以和蛮人交换生产的稻米,从中获得了丰厚的收益。去年大战之后,魏霸治下几乎没有出现粮食紧张的问题,夏侯玄是有功的。
当然了,夏侯玄也从中捞了不少,不说别的,曹馥从交州运走的每一船粮食在洛阳都能换取十倍的利润。这还是在近海航行,难免遇到海盗水贼的情况下。正因为如此,一听说魏霸要打造能够远航的海船,夏侯玄就主要从曰南赶来了。
听完了夏侯玄的工作汇报,魏霸笑道:“你除了把农具之类的卖给那些蛮子,有没有把圣人的经典传过去?”
“我编了一些简单的蒙学教材,挑了一些机灵的蛮人少年学习。”夏侯玄耸了耸肩:“不过我太忙,没什么时间讲解,所以这次回来,也是想看看学堂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想带几个走。不过,曰南偏远,我恐怕他们不愿意去。”
“这个没关系。”魏霸沉吟道:“我在政策上略做一些调整就是了。太初,教化蛮人,也是开疆拓土。他们接受我们的文化,也就可能接受我们的统治,远的不说,至少我们的商人到那边做生意了方便些,你说是不是?将来条件成熟了,我们再在那边设县立郡,反抗也少一些。”
“哈哈,中原还没拿下,你倒先惦记上这些蛮荒之地了?”
“蛮荒之地?”魏霸摇摇头:“不出十年,中原很快就会平定,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可是我们要看得更远,不仅要看到十年之后,还要看到三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甚至要看到百年之后。一旦天下统一,百年之后,各种沉疴必然又会沉积下来,变成毒瘤。如果我们不预先做好准备,这种兴衰的轮回必然会再来一次。你有识人之明,也有鉴往知来的眼力,怎么能随波逐流呢?”
夏侯玄没有应他,却轻声叹了一声:“十年,大魏的国运只有十年了?”
“魏国的国运恐怕都不足十年了。”魏霸嘿嘿一笑:“不过你放心,你夏侯家的运道还长着呢。”
夏侯玄落寞的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这时,邓飏骑着一匹马赶了过来,夏侯玄连忙打起了精神,先用目光询问了一下邓飏。邓飏用力的点点头,胸有成竹。
“看这样子,邓君有所得。”魏霸笑着拱拱手:“敢请教。”
邓飏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矜持的微笑:“将军,你不久前刚刚去过宛城,想必一定拜谒过张平子的墓陵。”
魏霸一愣:“谁是张平子,很有名吗?”
邓飏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看看魏霸,迟疑的问道:“将军不知道故南阳太守,西鄂张平子?”
魏霸诧异的说道:“我应该认识他吗?区区一个南阳太守而已。”
邓飏很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夏侯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沉默。“张平子即张衡,他不仅做过南阳太守,还作过《二京赋》,更重要的是,他精于天文地理机械数术,写过《灵宪》、《算罔论》,还制作过一台浑天仪,不过最着名的还是那座候风地动仪……”
“等等!”魏霸突然知道这位张平子是谁了。那是中国科学史上高峰,他知道他是汉朝人,却不知道他的墓就在宛城边上。如果知道,他不可能不去祭拜一下。在他看来,南阳太守什么的不值一提,可是张衡在科学上的成就却让人高山仰止。
“你熟悉张平子的学问?”
“将军别忘了,我也是南阳人。”邓飏有些不知所以,他觉得魏霸的反应似乎有些太强烈了,不知是福是祸。“对于乡里前贤,我当然是景仰影从。”
“那你知道候风地动仪的设计吗?”
邓飏愕然,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