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09大厦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如果从灯火辉煌的涩谷上空往下望去，这里已经变成了许多条光之河交汇而成的网络，比悬挂在夏日夜空之上的星河还要灿烂夺目。
缠绕在道路两旁的秃树上的蓝色小灯泡全都亮了起来，形成一条条光路指向街道尽头广场上的发光圣诞树，再加上随处可见的圣诞节装饰，立即就让节日的气氛变得浓郁起来。
“那个……大哥。”
楚轩和绫濑正徜徉在涩谷的中心街上，走着走着，绫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用眼角偷偷盯着楚轩的侧脸，轻声地叫了他一声。
“什么事？”
楚轩转过头看着她，虽然语气还是如电脑合成语音那般死板，但那张扑克脸却好像多出了一点点温柔。
不过也许只是少女的错觉罢了，其实楚轩没有变，变化的是少女的心。
“嗯……之前我也曾经听桐乃说过，你和她的哥哥，有时也会参加她的御宅族朋友那边的活动……”
绫濑抬起靠楚轩那侧的手，慢慢梳理着耳边的鬓角，同时也“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而且你好像和那个‘黑猫’小姐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知道。”
楚轩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他那一成不变的语气和表情，让人无法从中分辨出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在敷衍。
“不、不知道？”
绫濑忘记了要把手放下来，就这样保持着抬手梳拢鬓角的姿势，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楚轩的脸。
“是的，我和她现在究竟关系算是好还是不好很难判断，毕竟‘好’与‘坏’原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楚轩推了下反光的眼镜，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这……”
楚轩的回答让绫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感觉这真是有楚轩风格的回答……什么的。
“也许对于大哥来说，这确实很难判断吧。
那么大哥你是什么感觉呢？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
绫濑好像是在一边考虑措辞一边说话，语速慢吞吞得好像平安时代的公卿们所乘坐的牛车一样。
为什么必须是平安时代，就连绫濑自己也不清楚。
“快乐吗……”
楚轩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仰望着看不见星星的灰色夜空，绫濑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也许是夜空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所以天上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街道被上的一切都被树上挂着的小灯映上了一层幽蓝的微光。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一直人来人往，楚轩简直就好像又回到了被凉宫春日拉进封锁空间的那时候似的。
只不过在他身边的，已经不是那个总是会露出如春日的阳光般，灿烂又有活力的笑容的女孩子了。
唔……现在还有已经被变成了虚子，而且本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的可怜的阿虚。
“大概……是快乐的吧。
和黑猫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和不在这个世界的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情绪的确会产生不同于其它情景下的波动。
那是不是快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种波动的确会对我的思维产生一定影响。”
“嘻大哥的说法好奇怪，那不就是快乐吗？”
绫濑轻笑了一声，原本弥散在心头的那层薄雾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它无声无息地出现时一样。
“不，那并非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其中还混杂着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生物本能的冲动，是由于体内所分泌的激素变化所导致的情绪波动。”
楚轩摇了摇头，表情异常认真地纠正道。
这一个个“任务世界”，主神空间里的“日常世界”，还有过去他一直生活着的那个“现实世界”，不管在哪个世界里，楚轩都一直是客观地活着。
更加直观地形容，就是他好像是在用第三人称视角来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
楚轩的思维就好像已经超脱了肉体，可以单独存在似的。
不管是在楚轩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而他的思维——或者说精神则一直站在肉体的头顶上，居高临下地给肉体发出一个个最有效率的行动指令。
生理冲动、情绪波动、肉体感觉、心理变化、愉悦、快乐、痛苦、悲伤……
这些第一手材料在被“肉体”忠实记录下来之后，就像一撂撂文件资料似的不停被送到“思维”的办公桌上，然后“思维”就负责分析判断并做出指示。
不管是快乐、悲伤这些情绪变化，还是饥饿、性冲动这些本能反应，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肉体”送过来的又一个需要“思维”处理的文件罢了。
他的“思维”一直都在看着“肉体”，但却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肉体获得的种种感受，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亲身”体会一下那些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思维的工作效率和正确性的“文件资料”。
这样做没什么不好的，能够让他看清感情，看清本能，看清自己，看清他人，看清自然世界，看清人类社会……
楚轩一直就是这样，以最客观的思维，对所有信息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找出最佳的处理方式，最有效率地活着。
“唔……真是越来越难懂了，只觉得大哥的话好厉害的样子。”
绫濑露出了一丝苦笑，轻轻用拳头敲着自己的额角。
“不过啊……大哥，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你在笑那就是快乐，你在哭那就是悲伤，你在生气那就是愤怒，这样不行吗？”
绫濑十分可爱地轻轻歪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楚轩。
“会影响思维，导致我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楚轩推了下反光的眼镜，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既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当然也没有生气过，那么按照绫濑的说法，他就应该没有快乐、悲伤、愤怒这些感情了吧。
“可是啊……大哥，为什么非要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不可呢？
被影响了就影响了，偶尔犯犯错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会影响效率，而且有时犯错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甚至是自己的死亡。”
楚轩很是严肃地这么回答，看起来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绫濑楞住了，她明明觉得虽然楚轩的话都再正确不过了，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以她的能力又无法确切地指出不对劲在哪里，更没有办法驳倒楚轩的认识。
“大哥……虽然‘死’的确很严重……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大哥过去都经历过了什么，才会这么执着于‘正确’……
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哥不要太在乎那些了，就算经常犯错也不要紧。”
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的绫濑身子一扭，拦在了楚轩的面前，仰起头看着他那张线条坚毅却毫无表情的扑克脸，用十分真挚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大哥，我希望你能够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