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屁滚尿流地出门去了,周汝员在一旁对苏昊问道:“大人,你为何把底牌都兜给他了,他和曾奉先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大人此举,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没等苏昊回答,邓奎冷哼了一声,道:“周举人,你过虑了。苏千户就是想打草惊蛇,像曾奉先这样的小草蛇,就算惊了,又能如何?”
“我主要是怕他狗急跳墙,万一……”周汝员说到此,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可不是吗,邓奎带来了200人的勘舆营,一个曾奉先就算狗急跳墙,又能跳到哪去?难道他还能纠集家丁和官兵开战?
苏昊道:“我受韩知府之托,来解决豪强占地的问题,不想再闹出更大的纠纷。若是曾奉先识相,他就该先把胡林的八亩地退了,再补交些税银,减轻一下其他农民的负担。他若能这样做,我又何妨放他一马?有这个例子在前面放着,后面再处理其他人的案子,就简单了,相信不会再有人敢炸刺。”
“他如果补税,就放过他了?”邓奎不满地看着苏昊,问道。
苏昊道:“这天下的不平之事,不是我们能够管得过来的。韩知府初来乍到,如果闹出太大的风波,对他也不利。这笔账我们可以先记着,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再算不迟。”
“那若是这曾奉先不听话,要跟咱们来硬的呢?”邓奎又问道。
苏昊笑道:“那就需要你老邓出马了,只要他敢伤了咱们勘舆营一个兄弟的一根汗毛,那就是袭击官兵,是谋反之罪。你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吗?”
“嘿嘿,我老邓太知道怎么做了。”邓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在一旁的周汝员被他笑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再说赵华,出了客栈的门,曾贵从暗处迎出来,焦急地问道:“赵衙役,情况怎么样?”
赵华道:“还能怎么样,你家老爷实有3472亩地,纳粮的时候只报了1500亩,这些数字人家都已经掌握在手了。”
“啊?”曾贵傻眼了,为了胡林家的8亩地,竟然惹出了这样的麻烦,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那那那,赵衙役,那可怎么办呢?”曾贵问道。
“这事我也不知道,我们先去向曾员外禀报吧。”赵华说道。
两个人上了马,飞驰着奔回桑园庄,进了曾家大院。曾奉先亲自迎出来,把赵华引进自家的客厅,曾贵也跟了进去,站在一旁候命。
赵华把苏昊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向曾奉先说了一遍。说到曾家的田地面积时,曾奉先自己都有些迷糊,把账房先生喊来问了几句,结果连账房先生也说不清曾家土地面积的确切数据,只能说差不多就是3400至3500亩的样子,因为有些地块形状不太规则,租赁给佃户耕种的时候,是按地块收租,没有人认真地去算过面积。
苏昊的手下能够如此快地掌握曾家的确切土地面积,这份本事,真让曾奉先感到害怕了。
“这苏昊是要跟我来真的?”曾奉先不确信地问道。
赵华点点头:“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是真的。”
“不会是想让曾某孝敬他一点什么吗?”曾奉先道。
赵华想了想苏昊的态度,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此人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大官,想必是谋着仕途发展的,寻常一点孝敬,只怕打动不了他。”
曾奉先恼道:“他想在仕途发展,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折腾什么?老子送他几百两银子,他好好回去走走上面的关系,不比在这与我为难要强得多?”
赵华道:“曾翁,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曾奉先道:“查田赋是县衙的事情,他是工部主事,怎么插手到这件事情上来了?老赵,你能不能跟谭知县说说,让他把事情接过去。谭知县这边,咱们怎么都好说一些吧?”
赵华道:“我可以去跟谭知县说说,但只怕来不及。苏主事说了,他是受知府委派而来,这些事情是要直报知府大人的。若是报到了知府那里,恐怕谭知县也罩不住了。”
“既是如此,他又让你来和我谈什么?”曾奉先没好气地问道。
赵华道:“苏主事让我给你带话,提了两个条件。他说,若是曾翁能够答应这两个条件,他就权当不知此事了。”
“哪两个条件?”曾奉先问道。
赵华道:“第一个条件,请曾翁把胡林那八亩地还给他,了掉这桩案子。”
“给他给他,这个胡林,为了区区八亩地,坏了老子的大事,等到风头过去,老子会给他好看的。”曾奉先恨恨地说道。
“这第二个条件,苏主事让你把积年所欠的税赋补上。”赵华道。
“补税?”曾奉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要补多少?”
赵华道:“苏主事说了,你家瞒报了1900亩地,最起码要把这20年的税赋补上,他就不追究了。”
“老贾,你给算算,这是多少银子?”曾奉先把头转向账房先生,问道。
账房先生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算盘,哔哔啪啪地敲打起来:“这一亩地,税3升,赋2斗1升,役7升,计3斗1升。1900亩共589石,20年共11780石……东家,这得补一万多石粮啊。”
“放屁!”曾奉先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被他拍得稀里哗啦地一阵响,“让老子拿出快6000两银子来补税,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竟要这么多银子?”赵华也傻了眼了,苏昊最早跟他说的时候,他觉得怎么也得有个几百两银子才能补上这些年亏空的税赋,谁知道最终算出来居然是一万多石粮食,合将近6000两银子。在吃惊之余,他也有些恼火,这曾奉先这么多年漏了这么多的税赋,给他们这些衙役们的孝敬银子,总共也没200两,亏自己还鞍前马后替他摆平各种事情呢。
“老子不理他,他姓苏的还能上我家来抢吗?”曾奉先恼火道。
赵华道:“曾翁,这苏主事可是放了话了,说如果他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人那里一递,曾翁最起码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男丁流3000里的刑罚。曾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他是要玩真的了……”曾奉先喃喃地说道,赵华说的这种可能性,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联想到苏昊一声不吭就调了200多名士兵过来,这是曾奉先见过的最杀伐决断的官员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曾翁,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赵华小心翼翼地问道,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别看他平时牛烘烘地到处吃拿卡要,遇到这种动真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而已,风波来临的时候,他连一只蝼蚁都算不上。
“老赵啊,你去跟苏主事回个话,就说我曾某人知错了,马上就变卖家产,无论如何也会把欠朝廷的银两还上。你请他宽限我几日,先不要把东西递到知府大人那里去。这事情闹大了,对下面的官员面子上也不好看嘛。”曾奉先平静地对赵华说道。
“这……”赵华看着曾奉先的脸,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曾奉先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老赵,这古人说,民不与官斗,我还能和朝廷命官掰腕子?你放心地去传话吧。对了,曾贵,给赵衙役取10两银子来,赵衙役这些年没少看顾咱们曾家,咱们也该表示表示了。”
赵华从曾贵手里接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好处费,脑子晕晕沉沉地被曾贵送出了曾家院子。他凭着本能从桑园庄一直走到了潮河镇,在清冷的夜风中吹了半天,他的神智开始恢复了。
“这位兄弟,请问苏主事歇息了没有?”赵华来到苏昊等人投宿的客栈门前,对卫兵问道。
卫兵道:“苏主事吩咐过了,三更之前,只要赵衙役来了,就可以带你进去。你随我来吧。”
赵华跟着卫兵来到了客栈的大堂里,这一回,苏昊没有摆谱装着升堂的样子,而是坐在桌前和举人周汝员下着围棋。见赵华进来,他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道:“赵衙役来了,坐吧。”
赵华怯生生地坐下了,苏昊头也没抬,一边下着棋,一边问道:“赵衙役,你去和那曾奉先谈过了?”
“回主事大人,小人和曾奉先谈过了。”
“他有什么表示啊?”
“回主事大人,那曾奉先说……愿意答应大人提出的条件。”赵华也顾不上琢磨曾奉先是何用意了,反正他就是一个传话的人,斗心眼的事,他是不想掺和了。
苏昊这才扭头看了赵华一眼,笑着说道:“哦,这家伙这么好说话?1900亩地,20年的税赋是6000多两银子,他真的愿意补交出来?”
“他说愿意补交,不过,他请求主事大人宽限他几日,待他把家产变卖了,才能凑出钱来。”赵华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好啊,本官向来慈悲为怀,不喜欢逼人太急。不知曾奉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钱凑出来。”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赵华低着头说道。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苏昊跟前,对他耳语了几句。赵华抬头看时,发现苏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赵华,就在半个时辰以前,曾奉先带着儿子和细软,逃跑了。这事你可知情?”苏昊悠悠地说道。
咕咚一声,赵华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