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昊此前也已经猜出了这些妇女们的想法,看到母亲向他投来一束带着歉意和期盼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把杨根娣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道:“妈,这事你看着办就行,你说给谁家打灶,我就给谁家打。”
杨根娣道:“昊儿,我知道你要温书,这种事情,本不该叫你去做的。不过,都是邻舍,而且你爸过世以后,村里这些人家对咱们家都挺照顾的,这个事情,我不好推掉。”
“为什么要推掉呢?”苏昊道,“既然他们帮过我们,那我正好也帮他们一次,把欠人家的人情还了,不是挺好吗?”
“唉,都怪你妈多嘴。”杨根娣得到儿子的承诺,满心欢喜,不过还是狠狠地自责了一番,然后才又凑回到那堆妇女里去,和她们又嘁嘁喳喳地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对苏昊说道:“我跟她们说好了,你先帮你金旺叔家里打一眼灶,然后是天贵家,然后是……”
“我记不住这么多,妈,你就负责记着顺序吧,我差不多是半天能打一眼灶,一天两个,你来安排好不好?”苏昊把权力全部交给了母亲,既然是要还人情,那就由母亲统一做主好了,未来大家自然也是更多地念母亲的好处。
“那今天下午来得及吗?”金旺媳妇在一旁听到苏昊已经答应了,忙不迭地凑上前来问道。
“来得及。”苏昊道,“金旺婶,你先回家,把厨房无关的东西移开,我去村东头那个土坡提点粘土来,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工。”
“提土的事情,叫你金旺叔去做就可以了。”金旺媳妇喜滋滋地说道,“我现在就去叫他回来帮忙。”
苏昊回房间换了件干活用的短衣服,又拿上了工具,由杨根娣领着,向苏金旺家走,一进门,就受到了苏金旺全家三代人的列队欢迎。
“哎呀,秀才郎来了,真麻烦你。我说秀才郎的工夫忙得很,这点小事不能麻烦秀才郎,长根他娘非要说请你来帮忙。没办法,我家里人多,柴火回回都不够烧,听说秀才郎改过的灶特别省柴,你看……”长得敦厚老实的苏金旺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对苏昊说道。
“金旺叔,你看你这话说的。平时你帮我家也很多,我碰巧学了点修灶的手艺,帮你修下灶有什么要紧的。”苏昊客气地说道。
“你看看,秀才郎就是会说话。”苏金旺笑道,“秀才郎,你也不用动手,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我来动手。刚才听长根他娘说,她在你家看了半天,就是没看出你家的灶和我家有什么不一样,我就说了,秀才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做的灶,肯定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她一个女人要是能看懂,就怪事了。”
苏昊笑道:“金旺叔你就别夸我了,修灶的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有几个地方有点讲究,可能要我亲手来做,金旺叔如果有空,能帮我一把也好。”
“哦……我知道,我知道。能让我动手的地方,你就说。不能让我动手的地方,我保证不动。”苏金旺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道。
苏昊被苏金旺的话给说愣了,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金旺叔,我可不是说要瞒着你什么的意思……”
苏金旺道:“不是的,不是的,打灶是个讲究的事情,我肯定学不会的,就给秀才郎打下手,出点力气就好了。”
苏昊有心告诉苏金旺说,其实这种省柴灶并不复杂,只是有几个关键的诀窍要掌握而已,他尽可倾囊相授。但转念一想,突然觉得似乎把这个技术适当地保密,更有价值。改造省柴灶这种事情,费力不多,效果却很好,用来做人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别人也会了,自己不就做不成人情了吗?
前世里,农业部在全国推广省柴灶,是希望农民都能够自己掌握这个技术的,所以在有关技术规范方面,设计得非常简单易懂,苏昊仅仅是在某地的农村跟着农技员学了几天,就完全领会了。苏昊相信,如果他把这些规范讲给村里的村民听,他们也能很快掌握。
一开始,苏昊的确有推广这个技术的想法,但刚才苏金旺一席话,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在那个年代里,有手艺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手艺捂得严严实实,甚至在传授给后代的时候,都是“传儿不传女”的。自己手上有关于改造省柴灶的手艺,不传授给其他无关的人,这也是大家都能够理解的。
人生于天地之间,总得有一些独有的能力,这样才能有安身立命之本。现在这个苏昊,只会读几本死书,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到底能够靠什么来生存,还是一个悬念。在这种情况下,偶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一项别人能够看中的技术,自然应当想办法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益的。
省柴灶的道理,说破了很简单,但如果没有人去解释,旁人也是很难看出其中的奥妙的。有关热效率、热辐射、充分燃烧、流体动力学等概念,在明朝根本无人了解,更不用说这里还是明朝的农村。没有这些理论分析的工具,单凭着肉眼去看,那就是外行看热闹,无法领会其真正的门道。
事实上,刚才那些去苏昊家参观省柴灶的女人们,也多多少少琢磨了一番,但愣是看不出苏昊家的灶与自家正在用的灶有什么不同,这也就是她们需要请苏昊去帮忙改造的原因所在了。
有苏金旺在旁边帮忙,苏昊的工作量的确少了许多,诸如采土、和泥之类的事情,他都交给苏金旺去做了。苏金旺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苏昊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除此之外,不该看的东西绝对不看,以免让人误解他想剽窃苏昊的手艺。
苏昊把苏金旺家的锅从灶眼上端下来,用凿子把炉膛里原有的粘土凿掉一些,又把排烟口的位置也进行了调整。这是做省柴灶的一个重要技术环节,必须保证从灶口进来的新鲜空气能够在炉膛内充分流动,以保证燃料所需的氧气供应充足。其他人如果拆开这个改造后的灶,可以看到里面改动的情况,但很难理解改动的目的。所以,如果没有人进行解释,其他人照着这个样子做出来的灶,效率也会低出不少。
改完了炉膛,接着就是把炉壁加厚、灶口改小,这些事情都是苏金旺就能做的。最后一个步骤是要加高烟囱,苏昊说了一个尺寸,由苏金旺爬到屋顶上去实现了。
全部工作做完,苏昊让苏金旺的闺女拿些稻草到炉膛里去烧,以便让粘土迅速干结,自己则坐在苏金旺家的堂屋里等着。
在苏昊快忙完的时候,金旺媳妇就已经忙不迭地跑到邻居家里去借火煮了两碗冰糖鸡蛋,此时正好端过来,苏昊一碗,杨根娣一碗。
“他婶,都是邻舍,你还煮汤干什么?”杨根娣看着冰糖鸡蛋,眉开眼笑,但嘴里却还要假意地责怪一番。冰糖煮鸡蛋在农村里叫做煮汤,这是接待贵客的礼节。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的粮食并不富裕,一般只能养一两只鸡,鸡蛋可是一个稀罕物。苏昊虽然在家里享受掌上明珠的待遇,要想吃个鸡蛋也是不容易的。上午他拿两个鸡蛋做了蛋羹,给全家人吃,还让杨根娣很是心疼了一番。
金旺媳妇道:“昊崽是秀才郎,这样给我家出力做事情,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叔又帮不上什么忙,我煮碗汤肯定是要的。”
杨根娣其实也巴不得儿子能够吃到这碗鸡蛋,听到这话,便就坡下驴,说道:“昊崽出了这么汗,给他煮碗汤就好了,我又没出力,这碗汤就给孩子们分了吧。”
杨根娣这样推辞,金旺媳妇自然是要再三坚持的。最后,苏昊把自己碗里的三个蛋吃了两个,留下一个。这也是规矩,留下一个就意味着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这说明主人做的东西太多。如果你把三个蛋都吃了,岂不是说主人不够热情,做的东西太少?
杨根娣客气再三,最后拿了个碗,从自己面前的碗里挑了一个鸡蛋出来吃掉,留下两个。金旺媳妇吆喝一声,家里的几个孩子便欢叫着冲出来,把苏昊母子留出来的三个鸡蛋给分着吃掉了。
这样折腾了一会之后,灶里的粘土都已经干结了。苏昊过去又修整了一番,宣告大功告成。金旺媳妇亲自去点火煮了一锅猪食,发现这个新灶果然火力更猛、极其省柴,而且还没有什么烟雾,于是一家人又结结实实地把苏昊恭维了一番,连带着杨根娣也收获了一些“将来肯定能享福”之类的恭维话。
拥有一个能够省下一半柴草的炉灶,对于农家来说,可是解决了很大的问题。苏金旺也知道,仅仅煮三个鸡蛋来表示谢意是完全不够的。苏金旺家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在把苏昊母子送出家门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对杨根娣说道,改天他会替苏昊家挑20担水,先把苏昊家的田浇完,再浇自家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