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看了看身边的马千九,眉头微皱道:“军爷说话,也是你能搭嘴的?”
马千九被吓了一跳,赶紧道:“不敢,是小的孟浪了。”
杨洪见这马千九为人倒也算恭敬,稍稍有了一点谈话的兴趣,像他这种兵痞,其实也特别喜欢和别人叨叨,于是嘲笑道:“我说你们马家也真有趣,上次是那个什么二少奶奶给了我几千两银子,要买郑彦夫的人头,结果嘛……一转眼,就成了她男人出钱,要买她的人头……啧啧!我说,下次你们家大少爷会不会再给我几千银子,买二少爷的人头?哈哈!”
马千九额角见汗,连声道:“不敢,不敢!这事儿……唉……将军,这事儿要是落在您身上,你该怎么办?”
杨洪呸了一声道:“说什么浑话呢?我家那婆娘怎么可能被流寇抓去?”
说到这里,他嘿地一笑道:“我家那婆娘是从小定的亲,娶过来一看,我的妈呀,吓得我没从洞房里跑出去。换了谁揭竿造反,也不会把我家婆娘抢去,谁要真把她抢了,他就是我哥!我这辈子都念他的好。”
马千九是个老实的仆人,有点受不了杨洪这种兵痞的说话方式,忍不住抹了一把汗道:“将军说笑了。”
“说笑?我才不是说笑!”杨洪嘿嘿笑道:“我告诉你,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我这人前两喜都实现了,就差最后一喜,啧啧,你家那个朱八,要是造反时连带上我家那婆娘,我绝对不来剿他!”
马千九哪敢接这话头!
“话说回来,你家这朱八是个人物嘛!”杨洪笑道:“你给我说说,他这人究竟有些啥本领,怎么就能弄得出这么大的乱子呢?”
马千九精神一醒,这是军爷在打探情报了,他虽然嘻嘻哈哈的,但这问题也算对路子,多了解朱八一点,就有助于他剿灭朱八。他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把朱八在马家放牛,后来出人头地等等事情,依次讲了一遍。
当然,马千九知道的东西比较有限,许多朱元璋使的暗手他并没有看到,只能讲他看到的一些明手。比如朱八对付陈观鱼,利用衫家等等。不过绕是如此,也讲了大半天。
杨洪听完,倒是微微吃了一惊:“你说他是个放牛娃?”
“嗯,真的是放牛娃!”
“放牛娃也懂得利用东林党和阉党的党争来对付一个县令?”杨洪感觉自己真撞见鬼了。
马千九只是个区区小管事,还不懂得这件事代表着什么。但杨洪是官场中人,他深知官场中的派系斗争激烈到什么地步,一听到朱元璋能利用这个,就吓得全身的汗毛都向上竖了一竖,这种事,是区区一个放牛娃懂得的?真见鬼,就算是朝中大佬,也不一定能做得这般举重若轻,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但是……自从去了一次澄城后,朱八就没做什么像样的事了,突然变得低调起来。”马千九把马家与张斗耀结亲,结果正好碰上郑彦夫起义的事又讲了一遍道:“以前那几件事,说不定是他误打误撞。”
“嘿!误打误撞?”杨洪冷笑了起来:“他不是误打误撞,而是之前他在刻意讨好你们,想得到马家的重用,借马家的力量向上派,所以展现出来一定的实力。后来……我猜他在澄城碰上郑彦夫了,从那时起,他就做好了杀官造反的思想准备,既然如此,他就不再需要你们马家人的赏识,自然就不用再在你们面前表现。”
马千九听了杨洪这一点,顿时豁然贯通,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将军,您的意思是说,从那时起,他就在准备造反了?”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杨洪嘲笑道:“你以为揭竿造反这么容易?随便找个地方吼一声我要造反,就有上千人跟你?别傻了!任何造反起义,都是需要时间准备的,准备时间越长,做的准备越多,愿意跟随你的人就越多。可笑……你们马家人真是太可笑了,人家在你们家里准备造反,你们一家人居然都不知道,还对他委以重任,哈哈哈……要不是你们家被他搞得一团乱,连二少奶奶都被抢走,一个资助反贼的罪名是铁定跑不掉的。”
马千九这一吓,真是脸色都白了,成为反贼意味着什么,他是知道的,那是板上钉钉的满门抄斩,说不定还要加上灭九族。
杨洪还想再嘲笑马千九几句,突然,听到前面有士兵大声嚷嚷了起来。他和马千九是走在队伍中间的,前后左右都有士兵护卫着,所以并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听到嚷嚷声,他忍不住笑骂道:“这帮子混球,又在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
很快,就有几个士兵跑了回来,大声叫道:“将军,不好了,在最前面带路的夜不收踩中了一个捕兽夹子,一条小腿废了……”
“什么?”杨洪大怒:“他妈的,捕兽夹子也能踩中?他是怎么当上夜不收的?”
要知道“夜不收”是明军精锐侦察兵的头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得百里挑一的优秀士兵才有资格成为夜不收,这精锐侦察兵居然会踩中捕兽夹,实在有点可笑。
士兵抹了把汗,报道:“夜不收说,他当时好像看到山边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于是就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边,想看看是不是有敌人出没,结果没注意脚下,踩到捕兽夹。”
“废物!”杨洪骂了一句道:“给那傻鸟包扎一下,找人背着他,继续带路。”
官兵们并不知道,在队伍前方几百米外的树林里,王二也正嘿嘿直笑,他在一块看起来很平坦的地面下埋了一个捕兽夹,上面一层薄土,然后他隔得老远晃了两下,吸引夜不收的注意力,使得对方没注意到脚下的夹子,结果还真踩上去了。
王二背后的马小天轻轻挪了挪身子,低声笑道:“王二哥,咱们这是开门红吧?”
“嗯,接下来,有得他们玩的!”
官兵继续向前,负责带路的夜不收伤了,只能背在普通士兵的背上,这对于官兵来说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个夜不收现在只能指指路,已经起不到哨探的作用了。而且因为小腿剧痛,他的注意力也完全焕散,无法再帮助官兵觉察到危险的气息。
又走了一小会儿,杨洪听到队伍前面又嚷嚷了起来:“又怎么了?”
“报告将军,不知道谁这么缺德,用松软的茅草盖在一条深沟上,前面的五名兄弟以为那是路,随意走了上去,结果跌到沟底里去了……现在兄弟们正在用绳索吊到沟底,把掉下去的人接上来……不过这沟挺深的,掉下去的五名兄弟已经摔成重伤了,就算接上来也干不了活了。”
“一群废物!”杨洪怒道:“没走过的路不知道拿拐杖或者手里的长矛捅一下试试?”
杨洪这要求真有点强人所难了,若是每一个士兵都是夜不收,自然会懂得小心翼翼地走路,但是普通士兵压根没受过这样的训练,他们哪懂这个?
“慢着!”杨洪突然一醒,对着马千九问道:“这山里有猎户么?”
马千九点了点头:“有一些吧,不过并不多,今年大旱,山外的人多有进山摘野果和打猎的,所以野兽都吓到山中深处去了,猎户们应该也跟进了深山,咱们现在入山还不深,应该碰不上什么猎户才对。”
“对啊!”杨洪一拍大腿:“这才入山一丁点儿,野兽都没看到几只,哪来的猎户?捕兽夹、草叶陷阱,这根本就不是对付野兽的,是冲着我来的!”
杨洪想通这一点倒不算太晚,他大声叫道:“传令全军,小心备战!敌人随时可能出现了。”
这命令一出去,官兵顿时吓了一跳,前后的官兵队伍都紧缩了一下,所有人都开始小心翼翼的走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几个王二和马小天带人布下的陷阱,轻易地化解了几次危机。
远处观看的王二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朱元璋道:“朱八哥,咱们的陷阱派不上用场了!”
“谁说的?当然派得上。”朱元璋淡淡地道:“继续布陷阱!”
“这是为啥?”王二大奇:“明明暗算不了他们了,为什么还要暗算?”
朱元璋嘿嘿地笑了:“咱们要让官兵一直保持着紧张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你想想,这才刚进山呢,等他们走到咱们的山寨,还要许多天时间,这些天里,咱们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们,让他们行走坐卧都不得安宁,吃不好饭,睡不香觉,等他们千辛万苦到了山寨时,还有力气打仗么?”
王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懂了!”
“去,射他们两箭!”朱元璋指着官兵队伍最前面那几个用长矛探查陷阱的士兵道:“让他们在寻找陷阱的同时,还要提防冷箭,这样才比较有趣。”
“明白了!看我的吧!”王二嘿嘿地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