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军大举南下的路线,大致有三条:顺着汾河西南而行,然后在汾阴转向,沿着黄河南行,攻略蒲坂、华阴一带;或者在绛邑继续南下,沿着涑水、洮水南下,攻打安邑一带;最后就是沿涑水支流向东,攻略东桓一带。
白波军打仗靠的就是数量,不沿河行军的话,取水都是个大问题,更别提行军速度了。
不过,安邑这条最便捷,沿途收获也最大的这条路线,他们却很少走,宁可遥远避过。绕远行军,收获少,消耗大,属于赔本买卖,赔本生意谁都不喜欢,所以郭太才力主东进,攻打河内。
白波诸将并非不通军略,导致他们放弃便捷路线的因素有很多,闻喜城的屡攻不克,即便不是最具决定性的那个,也相去不远。
当王羽随李乐的先锋南下,在闻喜城下与先遣部队会师时,白波军的两大渠帅,正为此而烦恼,惊闻李乐此行的目的,二人更是差点惊怒交集,险些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小李子,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去打卫家?你到底想什么呢!”胡才揪着李乐的脖领子,吐沫星子喷了后者满脸:“来,你跟我来,去城下看看,你看看攻不下闻喜城,到底是老子不卖力还是咱们攻城本来就不行。”
这胡才跟李乐相交莫逆,性子也差不多,也不等李乐回答,就扯着后者往城下走去。事发突然,李乐甚至都没来得及介绍王羽的身份。
没人帮忙介绍。王羽干脆自己来,反正另一名白波渠帅的身份他也知道了,“杨将军,在下朱寿,奉王公的命令……”
杨奉的脸色原本也不算好,听了王羽的自我介绍,当即精神一振:“是朱使君啊。王公让你来,可是封给某的官职已经有了定论了?”
王羽摇摇头:“那倒没有,王公的意思是……”
“某知道王公的意思。而且也在尽力了,可是没办法啊!”杨奉一摊手,满肚子都是委屈和辛酸:“攻不下闻喜。大军就无法南下,只是小打小闹的话,李催、郭汜甲坚兵利,他们只要不北上深入,我们就奈何他们不得,没办法,没办法啊!”
听杨奉诉了会儿苦,王羽发现,此君竟然是个官迷!难怪对招抚那么热情呢。
通过王允与朝廷建立了联系后,此人就一直在向王允要官。见他表现得这么这么热切。王允那老狐狸又怎会放过良机?于是,官位成了胡萝卜,杨奉则是那头驴,被王允吊着胃口满地跑。
先前白波军发动的几次大规模攻势,都是杨奉策动的。
开始李催、郭汜大意轻敌。越过安邑防线反击,结果吃了点小亏。这俩人也都不是善茬,发现问题后,干脆退到黄河沿岸,专心防御,不进攻了。这样一来,就变成白波军劳师远征了。
后路不稳,兵力又展不开,后面的几仗,都以白波军的失利而告终。所以,白波军才暂停攻势,在发展方向的问题上起了争执。
这次攻打闻喜,算是杨奉的孤注一掷,打下闻喜,安邑就不远了,就算明知白波军攻不下安邑,李、郭也得紧张一下。毕竟白波军的战线推前,奇袭的风险也变大了。
为此,杨奉花了很多心思,笼络了胡才、李乐,并拉了胡才来帮忙,不可谓不用心。
但现实并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打不下就是打不下,肯拼命一样不好使。
杨奉一边诉苦,一边也是引着王羽跟在胡才二人后面,他知道胡才接下来要说啥,干脆让王羽、李乐一次听完算了。
胡才指着城下,捶胸顿足道:“你看看,我拼着损失了两三千精壮,把土垒堆到了城头边,可就是冲不上去啊!城下那些,都是弟兄们的尸体,那都是跟着我好多年的老兄弟啊!”
王羽循声看去,所见确如胡才所说。
闻喜是个县城,据说当年武帝北巡,经由此地时,正巧南粤战场传来了捷报,故因此而得名。这里就是个小县城,城墙甚至还比不上白波谷的那座雄伟。
不知是屡经战乱,还是风雨侵蚀,城墙显得很是残破,到处都有修补的痕迹。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那一条条分界线,显得异常分明。这些界线两边的城墙,颜色大相径庭,就像是一块块的补丁。
眼下,城墙上又多了很多新的颜色,遍布城头的血迹,烈火焚烧后的焦痕,刀砍枪刺留下的白印……古旧的城墙,显得越发的斑驳了。
城墙之外,最显眼的莫过于堆在城墙一角的那个大土堆了。土堆由沙袋、土石,以及尸体构成,视觉效果相当惊人,单看这个土堆,以及沿途上倒毙的尸体,就可以想象出这场攻坚战的惨烈了。
土堆的四周,也是尸体遍布。一部分身上羽箭尚存,显然是被弓弩射杀的,更多的却是肢体扭曲,看样子是从城墙上掉下来的。
杨奉没有夸大其词,白波军确实努力过了,只是他们在攻城方面实在太差,差距大到拼命都无法弥补的程度。
“已经有了突破口,怎么还攻不下城?”李乐大惑不解:“闻喜城内一共也就几百郡国兵,糊涂你们有快两万人,怎么就打不下呢?”
“哼!”胡才冷哼一声,晒道:“郡兵只有几百,可城里的百姓也都发动起来了,再加上那几家大户也是出钱出粮,怎么也有三千兵了。光是兵多倒也没啥,关键是城里有猛将!”
他指着土垒,惨笑道:“那个是突破口?才不是!分明就是修罗场啊,上去多少死多少!”
看着城头,王羽点了点头。
胡才说的没错。那个土垒看似很大,但能通过那东西发动冲击的人数却很有限。每次能上去三五个先锋,后续跟着几十人人也就是极限了。
这种战术的要点就是,一点突破,四面开花,冲上去的先登,要以寡敌众。占据一块地盘,让后援跟进,巩固下来后。再向其他方向拓展战线。等到占领一处城门楼,进而打开城门,胜负就没有悬念了。
依照胡才的说法。显然城里的兵卒更精锐,似乎还有个猛将在,白波的精锐突上去后,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这种形势,是最适合猛将发挥的,同时要面对的对手不多,也不会被围攻,打累了还有人替换,能去休息。如果是吕布、关张那种级数的猛人,只要放上一个。那真的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黄巾军的将领,多半都是真正的草根出身,就是平头老百姓,或许会点武艺,经过多年厮杀也有精进。但终究是野路子。和正宗的武者相比,就差得远了,城内军民齐心,兵甲精锐,更有个猛将在,确实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想要破解。或许可以再堆几个土堆出来,四面一齐猛攻,猛将再牛,也不会分身术,应该就能有所好转了。不过,那样搞的伤亡也大,现在的伤亡,已经让这俩人脸色发绿了,战事再扩大,估计这二位渠帅也承受不起。
可是,王羽也有点奇怪,胡才也就罢了,杨奉手下应该有个猛人啊,一个小县城的猛将再牛,也不可能牛过徐晃吧?他怎么就不肯往上派呢?
见王羽面带疑惑的看过来,杨奉会错了意,接过胡才的话茬,大吐苦水道:“尊使有所不知,非某不尽力,实在是城内那将勇不可挡,手持两柄大斧,某手下精锐也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可在他面前,却没人能走过三个照面,若是阵列而战遇上此人,尚可围攻之,现在……”
“堆土山伤亡近两千,攻城又死伤逾千,其中多有精锐!”
胡才痛心疾首道:“一个小小的闻喜,就已是如此,你们还说什么攻打卫家坞堡!那卫家家财何止亿万,家中什么能人异士没有?坐拥雄城,在内粮草充足,外有应援之兵,怎么可能打得下?这等荒谬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胡才的言论,王羽这几天听得多了,哪怕现场观摩过,也没多大影响,让他在意的是杨奉的描述。
手持大斧,勇不可挡?最精锐的黄巾劲卒也只能挡上两三斧头?听起来有些耳熟啊,不会是……城里那个,才是徐晃吧?
嗯,想想倒也有理,徐晃没当过黄巾贼,但在小说里出场时却又在杨奉手下,后者则是个招安积极分子。
如果杨奉顺利招安,管辖应该也是按照就近原则,就是河东这一带。对闻喜屡攻不下,想必杨某人对徐晃的印象也是极为深刻,他利用职权,把徐晃调入军中加以重用也就顺理成章了。而徐晃对黄巾贼没啥好印象,后来得了个机会,就投靠曹操了。
嗯,这样一想,一切就都合理了。
可惜啊,可惜。现在自己没带兵,也不能亮身份,名将摆在面前,却不能去切磋,更没法收服,这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要不要借白波军之手攻城抓人?不好,看胡才那架势,真要抓到徐晃了,说不定是要杀的。还是正事要紧,徐晃这边么,就结个善缘,待他日再见好了。
计议已定,王羽冲着胡才微微一笑道:“胡将军,南下攻打卫氏的主意是在下出的,本来还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今日观摩过二位将军的战法后,却是深有启发,现在已经有了五成的胜算。二位纵然信不过信我,难道还信不过李将军,信不过王司徒和陛下吗?”
“信得过,当然是信得过的!”一听皇帝和王允,杨奉连忙点头不迭。
“……”胡才有些没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他看看李乐,发现老搭档也是一脸微笑,于是,他也不好再反驳什么了,只是迟疑道:“既然尊使已经有了成算,何不在此地演习一下?一来增强信心,并提高兄弟们的士气,二来也能报仇,顺便还能保障后路的通畅。”
“胡将军差矣,城内多是普通百姓,与贵军一根同源,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又何必呢?要报仇,也应该找卫家这种为富不仁的豪强才对么。”
王羽大咧咧的一摆手,道:“至于后路,更是不须担心,李将军之后,郭帅和韩将军也会次第而来,数万大军连绵南下,凭城内的数百郡兵,几千百姓能有何作为?只管安心南下便是。”
“这倒也是。”胡才点点头,与两位同袍对视,发现对方也都被说服力,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便依朱使君,传令全军,撤围南下,打到安邑吃肥羊去!”
“噢!”欢声雷动,声震四野,白波将士早就厌恶了闻喜这个地方了,巴不得换个地方去耍耍,要去的目的地居然还是卫家,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