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渐渐好起来了,秦堪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秦堪清楚这个店铺若无锦衣卫等官方背景,要想在龙蛇混杂的京师存活下去,难如登天。
自从秦千户开了店之后,店铺附近的北街便成为丁顺他们重点巡视的管区,那些混迹于茶肆酒楼勾栏风尘之所的城狐社鼠们早早便被告之,若敢骚扰秦千户的店铺,敢在店铺内不规矩,欢迎光临锦衣卫诏狱,品尝诏狱内各种酷刑,有命进来绝不保证有命出去。
乐呵呵体会着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幸福快感,不知怎的,秦堪对店里请的十几个大汉印象愈发深刻。
丁顺说是从京郊的流民营里选来的,保证个个忠心可靠,只要给他们饭吃,什么都肯干。
流民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无法根除的现象,门阀豪绅兼并土地,天无定数的水灾旱灾蝗灾,官府苛捐杂税的层层压迫,失去土地的农民被迫背井离乡寻找活路,一路走一路结伴,几个人变成几十个,几百个,于是便这样形成了流民人潮。
京师皇城自然容不得这些流民在城内流窜,他们是治安的最大隐患,于是顺天府早在永乐年间便给流民们在京郊外划定了活动区域,除非城里需要出工的苦力,否则不准入城,而且鉴于流民也是对皇权统治的不安定因素,所以流民营设在距离三千营不足三里的地方,一旦发现流民营有不稳的迹象,三千营将士能马上出动,镇压流民。
历朝的帝王们要用的是民心,要防的也是民心。
丁顺请的那十几个大汉便是从流民营里挑选出来的,据说是来自辽东的农民,土地被豪绅侵并了,没了活路才举家携口来京师糊口养家。
秦堪对那十几个大汉很满意,瞧他们一丝不苟的维护东家的利益,孔武有力的魁梧身躯,他甚至隐隐觉得请他们看店有些大材小用,这些人若能稍加调教,或可引为自己的亲兵侍卫,毕竟丁顺和一众南京跟随来的弟兄他们的编制还在内城千户所,不能时刻随侍的,如今的秦千户也渐渐养出了官场习气,若无几个信得过的人随侍在侧,总觉得有点别扭。
刚生出收为己用的心思,店里又出事了。
这天秦堪正坐在店铺后院的厢房里算计着年前能有多少盈利,却听得前面一阵喧闹叫骂,一名店伙计满头大汗跑来禀报,说是店里跟客人有了争执。
秦堪急忙起身朝店内赶去。
从堂后屏风处绕过来,愕然发现太子朱厚照也在其中,一名大汉与张永互相揪着衣襟,二人像两只斗鸡,怒气冲冲地对峙,刘瑾眼带轻蔑,手里拎着一袋果干,朱厚照满不在乎地笑着,不时从袋里摸出两根瓜干条儿朝嘴里塞。
大汉是丁顺从流民营雇来的,此刻他满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张永,张永也不甘示弱,瞪着血红的眼珠,嗓子尖利难听。
“松手!好个混帐东西,反了你了,知道爷是谁么?”
大汉不肯退步,揪着张永喝道:“管你是谁,东家说了,东西没付银子之前不准客人拆开,更不准在店里把没付钱的东西吃了……喂,你还吃,说你呢小子!”
一手揪着张永,大汉另一只手指向吃零嘴儿的朱厚照。
朱厚照一边吃一边笑,浑然不理会大汉愤怒的目光:“我吃便吃了,这家店也有我的一份儿呢,怎么就吃不得?”
大汉怒道:“胡说!这家店的东家明明姓秦,与你何干?”
朱厚照惟恐天下不乱,嘻嘻笑了两声,道:“啊呀!原来秦堪吞了我的份子,这可忍不得,嗯,我得多吃几口。”
说着朱厚照仿佛故意气他似的,又塞了几块没付钱的果干儿进嘴里,然后挑衅似的朝大汉挑了挑眉。
秦堪远远瞧得直叹气,这作死的孩子……果然,大汉被朱厚照激怒了,他不认识朱厚照,只知道若店里东西少了,他们要赔工钱的,朱厚照每吃一口,他的工钱便少一分。
“你们……欺人太甚!”大汉勃然而怒,一拳朝张永揍去。
张永的身手也不凡,朱厚照身边八虎中,唯有张永习练武艺,而且弓马拳掌皆精,常被朱厚照欣喜以“壮士张”称之,所以朱厚照登基之后张永得以重用,执掌禁卫御马监。
大汉一拳袭来,张永不躲不避,单掌迎上,将大汉凌厉的一拳用手掌包住,如同利刃被套住了刀鞘。
二人第一招交手,张永惊疑地“咦”了一声,喝道:“这汉子有把子力气,是个对手!”
大汉也不废话,又是一掌当头劈去,二人在店内就这样你来我往一拳一掌地打了起来。
秦堪远处凝眉看了片刻,脸上也现出惊疑之色,喃喃道:“这大汉什么来路?为何他的动作招式跟嫣儿颇有几分相似?”
对于武功,秦堪是门外汉,自不识其奥妙,不过娶了个暴力高手老婆,耳濡目染之下,比纯粹看热闹的外行还是多了几分见识,一见大汉的腾身,劈掌,挥拳等等动作,便感觉十分熟悉。
朱厚照听得背后有人说话,见秦堪来了,高兴笑道:“快来瞧,打得好热闹,这家伙是条汉子,身手端地了得!”
秦堪瞥他一眼,有些话想说,不过眼前这事儿没解决,留待下次吧。
店内大汉和张永打得不可开交,拳来脚往迅猛异常,秦堪也首次见识了张永的身手,不由感慨万千,难怪日后他能执掌禁卫御马监,除了朱厚照的宠信,自己没一点本事想必是坐不稳位置的。
八虎,不全是逢迎阿谀之辈,他们有着各自的不凡之处。
心念一动,秦堪禁不住朝朱厚照身旁的刘瑾看去,刘瑾在朱厚照面前时刻躬着身子,场中的热闹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他的眼神着落最多的地方,是朱厚照的神情脸色,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朱厚照,朱厚照兴奋地叫声好,刘瑾便跟着大声叫好,朱厚照面露遗憾,刘瑾则着急地为张永呐喊助威,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没断过。
刘瑾,像一只附在朱厚照身上的野鬼,朱厚照的悲喜永远是他的悲喜。
秦堪微微一笑,都是不简单的人呐。
日后这八虎把持朝政,搅动大明风云之时,自己该如何自处?这个问题该考虑一下了。
……………………脑中想着心事,大汉和张永的打斗也渐渐要分出胜负。
张永不愧是壮士张,斗了数十个回合后,大汉渐渐落了下风。
趁着张永拧身的一刹,大汉眼中凶光一闪,化掌为爪,翻爪朝上,身子猛地往下一矮。
一看这招,秦堪情知要坏。
果然,大汉竟使出了一招卑鄙的猴子偷桃……贴住张永的裤裆,使劲一抓,接着大汉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最后张永狞笑一声,腾身一掌当头劈下。
大汉被张永结结实实的一掌劈得脸着地趴在地上,店内扬起一阵经久不散的尘土。
张永浑若无事地拂了拂裤裆,朝大汉狠狠呸了一声“下流!”,然后便像得胜的大将军似的,趾高气昂地回到朱厚照身前抱拳交令。
热闹看完了,人群散去。
秦堪缓缓走到大汉身前蹲下,把他扶了起来,顺便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大汉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两眼空洞无神的盯着自己右手仍保持着的鹰爪姿势,失魂落魄地喃喃念叨:“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秦堪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找回场子便是。”
大汉执拗地痛苦着:“……我这招猴子偷桃数年未尝一败,今日怎会这样?”
这家伙肯定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这么卑鄙的招式还好意思炫耀数年未尝一败……“招式没错,人却错了。”秦堪叹息道。
大汉茫然落魄地盯着他:“人哪里错了?”
“因为人家根本无桃可偷……”
大汉似有所悟:“你是说,他不是男人?”
“然也。”
大汉两眼发直,沉默半晌,咬牙怒道:“好个奸贼,无桃为何不早说!总有一日,我要找回场子,让他死无全尸!”
秦堪深深叹息道:“你又错了,人家多年前进宫的那一天开始,已然没有全尸了……”
大汉又楞住,接着发狂地大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讲不讲道理?”
秦堪给他出了个很中肯的建议:“……你可以用剪刀脚夹爆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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