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病房里的人,或者是坐在凳子上,或是坐在另一张床上。看到方圆推门进来,全都站了起来。阮少修几步迎了过来,接过方圆手里的包,关切地问:“校长,怎么样?”方圆微微一笑:“做坏事的人,大获全败;我是好人,所以只能大获全胜了。”阮少修说:“我的心一直提着呢!总算放下心来。校长,今天上午我想了很多,我觉得学校实在是一片净土,太单纯了。我看问题,也有点简单化。”
方圆看着阮少修:“简单有的时候不是坏事,想复杂了反而会让自己看不清形势,把握不住方向。”阮少修说:“您这两句话,我又得琢磨好半天。”方圆说:“想想也好。今天我亲眼目睹一位想多了的同志痛苦的模样。在这个世界上,在人生的舞台上,有的时候就是需要赌一把。想左右逢源、上下通吃的好事,是越来越少了。”阮少修说:“是的,校长说得对。我和张巧都很清楚,现在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我们绝对不会左右逢源。”
方圆看着风姿绰约、风韵犹存、风情不减的邵可卿说:“邵姐,真是没有想到啊!”邵可卿充满爱意地看着方圆:“听你和阮校长这一席话,我感觉你现在的境界和水平已经和去年的你,有了很大的提升。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果今年不是再见到你一次,恐怕再过几年,我都认不出你了。”方圆说:“我认识邵姐就好。”邵可卿银铃般好听的笑声,轻轻荡漾在方圆的病房,给男人们带来愉悦的享受,让孔双华特别不舒服。不过,刚才方圆与邵可卿的几句对白,已经让孔双华满心的敌意降低了不少:他们似乎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孔双华也很关心方圆的身体:“老公,忙了一上午,现在怎么样?还能吃得消吗?”
方圆说:“还好。压力不小,但抵抗压力的能力也越来越强。有的时候,太小的压力,让我都感受不到,更不可能对我的心脑血管产生什么样的冲击。”孔双华说:“我也是担心了一上午呢!我担心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对你下手。”方圆说:“老虎吞铁球,这也得有吞铁球的本领。别让这铁球硌碎了牙。如果硬吞下去,恐怕就不是享受,而是无尽的痛苦了。”
邵可卿伸出大拇指:“方圆,人看问题能看到这个程度,那就相当了不起了。而你才30岁不到,就能有这样的认识,姐佩服你。”方圆说:“谢谢邵姐的夸奖。或许如果我一直干一线教师,我也难有这样的认识。在过去的一年里,特别是在过去的半年里,我经历了一个普通一线中学教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复杂局面。这既是挑战,更是锻炼,也是重要的人生阅历。双华知道,纳斯集团的丁晓华,连这样的人都能应对,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吗?”
“丁晓华?我认识,这个研究厚黑学很厉害的人物,在东州港上算是个响当当的角色。方圆,人生有终点,但人生无止境。厚黑学的最高境界是黑而无色,厚而无形。真正比丁晓华高明的人,在东州港上也不乏其人。丁晓华不过达到了黑而亮、厚而硬的中级水平,还没有达到那种明明心狠手辣但却一团和气让人倍觉慈爱的高超境界。所以,有进步,姐高兴,但也不能狂妄自大,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要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在邵可卿的面前,方圆只有服气的份儿。邵可卿的阅历,也不是一个良家妇女或小家碧玉或普通家庭的女性所能超越的。有的女人或许一辈子不知道、没经历的事情,邵可卿可能都看到过,做过,或者亲身体验过。知性的美,不是简单的理解为,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要达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只要与男人做过几次爱,都可以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如果再生下个孩子,就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知性,这个“性”,是人性,是人心,是看人表面能知其本质,看事演绎能知其方向,看棋落子能知其大势,当然,也包括精通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知性的美,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做到的,那是只有像邵可卿这样的经历丰富的女人,只有像周玉洁这样官宦世家女子见多识广之后,才能逐步地达到知性、知心。这样的红颜知己,才会让人得到一种极高境界的精神解脱与释放,而仅仅能够上床的女人,离着知性、离着红颜知己,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方圆诚恳地说:“姐,我错了。”邵可卿说:“小胜而不喜,大败而不馁。虽然我不知道教育局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猜想得到,你今天的小胜,不代表着事情的完结,而代表着更大的风浪开始酝酿,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有惊涛骇浪还在前方等着你。机遇,属于有准备的人。方圆,早作准备,早作打算,考虑周全,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方圆听得是茅塞顿开,拱手敬礼:“谢谢邵姐启迪啊!我还是有些小得意了。”邵可卿说:“关键是你太年轻了。我很欣赏青岛海尔集团的CEO张瑞敏的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是张瑞敏有了这样的心态,才能让海尔集团这艘中国民族品牌的家电巨无霸企业朝着更大更强的方向稳步迈进,从1984年到2008年,一直稳健成长。海尔,中国造,这句广告语如此振奋人心,也体现出了一个民族企业的博大胸怀。这20多年,多少家电企业曾经兴盛过,但大浪淘沙,一些曾经辉煌过的家电大企业,今可安在?北京雪花冰箱、济南小鸭洗衣机、江苏春兰空调、广东爱多VCD,现在就是你想买,也不知道到哪里能够买到。”
方圆默默思考着,仿佛暂时忘记了房间里的一切。这么深刻的话语,大概也只有方圆能够听得懂。孔双华、阮少修、张巧,都很吃力地在听天书。而小清,更是一脸茫然,她连海尔集体的总裁是谁都不知道呢!至于小鸭洗衣机、雪花冰箱,更是连听没听说过。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方圆坐到了床边,认真地消化起邵可卿刚才讲的话来。这些话,在许多人听来,讲得什么乱七八糟;但在方圆听来,却似是甘泉雨露。境界不同,觉悟不同,消化和吸收的能力自然也不相同。
孔双华有些担心地坐到了方圆的身边,轻轻地挽住了方圆的胳膊,握紧了方圆的手。
看到孔双华有些敌意的目光,邵可卿微微一笑,安静地坐下,注视着方圆,也同样心安理得,似乎没有任何心律不齐或情感起伏。这是经历过风雨后的淡定与从容,这是邵可卿用红颜知己的高超水准却赢得方圆更长久牵挂的自信。孔双华,即便是担心,也是白担心,因为自己并不想与方圆结婚;即便是顾虑,也是白顾虑,因为方圆的心里有谁,不是靠挽住胳膊、不是靠握紧手,就能够留得住方圆心的。今天跟方圆讲的这些话,是邵可卿的肺腑之言,也是邵可卿对孔双华赤裸裸的挑衅。邵可卿相信,不但是方圆记住了自己,恐怕是孔双华也会牢牢地记在心里,担心自己会抢走她的方圆!
孔双华确实很担心。一直顺风顺水习惯了,孔双华的阅历方面确实有比较大的欠缺。刚刚还在消化丁春晓事件的影响,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邵可卿。孔双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最最恐惧的,就是怕方圆离开了自己。如果方圆离开了,自己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因为自己是方局长的夫人,是方校长的妻子,所以才会有许多人尊敬自己;如果自己只是一个离婚的普通女人,还有谁能正眼看看自己?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这就是血淋淋的让人窒息的现实!
眼前这个精致的女人,精致到几乎看不出她的年龄!明明知道,她应该至少比自己大十几岁,但是为什么自己年轻十几岁,但在她的面前却找不到一点自信?论相貌,不如她;论气质,不如她;论见解,不如她;论水平,似乎差距也很大!强烈的自卑,让孔双华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在方圆没有来的时候,孔双华与邵可卿还能心平气和地友好交流,知道邵可卿是方圆青联的朋友。而现在,邵可卿之潜在威胁,已经远远胜过了丁春晓的威胁,丁春晓反而因为相貌平平、年老色衰而已经被孔双华视为次要的次要的对象了。
方圆终于开口了:“姐,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姐以后还要多指点指点我这个小老弟啊!”邵可卿说:“想当面指点是比较难了。”方圆说:“怎么,姐要准备离开东州了吗?”邵可卿说:“在东州视察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我也不能一直赖在东州,虽然东州是我曾经工作过十几年的地方。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辞行的。下午3点的飞机,现在还有两个小时。”方圆说:“真是不好意思,姐。我这一直想抽出时间来,再聆听聆听姐的教诲,但天天瞎忙,竟然没有挤出时间来。”邵可卿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姐很开心,看到这一年来你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一年前相比,你现在更成熟了,也更有政治智慧了,也越来越像一个政府官员了。有什么困难,可以给姐打电话,我的电话,24小时为你开通。”方圆说:“谢谢姐的信任。双华,姐要离开东州了,你是不是回家给准备一点礼物?我是真没有想到,姐走得这么突然。”邵可卿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的分别,将来肯定还会再见。”
孔双华说:“邵姐你好。我家方圆说了,应该给准备一点礼物。我觉得也是应该的。阮大哥,你拉着小清去我家。小清,过来,我告诉你,拿什么东西。”
邵可卿说:“方圆,弟妹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儿呢!落落大方,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方圆赞赏地看看妻子,说:“双华今年以来,进步很大。”孔双华故作大度:“姐,你要不要单独跟方圆再交流交流?”说是这样说,但身子没挪窝。小清把睿睿递给了孔双华,孔双华紧紧地抱着孩子,依旧坐在方圆的身边。
阮少修说:“校长,那我先回去了。”方圆说:“好。”
邵可卿说:“不用。弟妹留在这里,很好。我跟方圆之间,是清白如水的朋友关系。我很欣赏方圆,欣赏他的才气、志气,欣赏他锐意进取的这种精神,欣赏他不怕困难挑战的勇气,也欣赏他敢做敢当的男人气。当然,仅仅是欣赏而已,始于欣赏,止于欣赏。”孔双华说:“方圆有你这样阅历丰富的大姐当朋友,真是方圆的福气。”邵可卿说:“我们是相互欣赏。不过,以后欣赏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毕竟我在沪市工作,平常也不来东州。弟妹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很喜欢你的小宝贝,我相信,他一定会继承方圆的优良基因,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像他爸爸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孔双华看着睿睿,说:“是啊,这小家伙,聪明着呢!他一定会像爸爸一样优秀。”邵可卿问:“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孔双华说:“睿睿。”邵可卿问:“全名呢?”孔双华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孔方睿。”
“什么?”一直平静地坐在凳子上的邵可卿猛地站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方圆的小孩叫孔方睿?方圆的小孩不跟方圆姓,却要跟你姓?”
孔双华一下子也愣在那里,自己刚才大脑里并没有多想,脱口而出。现在看起来,给自己惹麻烦了。
果然,邵可卿看着方圆:“方圆,孩子是不是姓孔?”方圆的脸一红:“是的。”邵可卿说:“连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还算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真是看走眼了!方圆,你太让我失望了!”
方圆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内心也情不自禁地生出对孔家的怨恨来。都是孔子田逼的,如果不是孔子田逼着睿睿一定要姓孔,我还至于连自己的儿子姓什么都做不了主吗?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