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除夕佳节,恭惟皇帝陛下千秋万岁!”
即便此次除夕赐宴乃是皇室家宴,但必有的礼节却不可能少。将皇帝迎了进来之后,一众皇子王妃皇孙妃子及公主驸马等,自是在太子夫妇的带领下行了四拜礼,等到落座之后,方才有内侍一一往各桌上了酒菜。
章晗还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发现今日并不见顾淑妃等嫔妃,不免有些讶异,等瞧见各桌之上各色果子、茶食、小碟、汤,一应都是家常得很,并不见多少珍馐,她不禁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在这种四下里暂时还肃静的当口,哪怕陈善昭素来胆大,却也只是伸出右手去,在章晗的手上划了一个简字。章晗见他如此,原待缩回手来,可生怕被人看见不好,自然还是假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如同刀子那样往陈善昭身上扎去。
“献平定天下之舞!”
大宴上必演平定天下之舞,这是皇帝登基之初就定下的规矩,为的便是让子孙后代记得这天下得来的艰难。在座的龙子凤孙都是看得多了的,虽是一个个端坐看着,但多半都是心不在焉,只有章晗和张茹顾抒这些新妇们头一次见教坊司上演这般雄壮的军舞,一时都目不转睛地看住了。等到教坊司的乐伎们舞罢叩头退下,皇帝才拿着面前的金爵,扫了一眼底下的子孙晚辈,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前都是男女分开赐宴,难得今日合在一块,朕放眼看去,倒是觉得男有妇,女有婿,成双成对更喜庆些。一晃便是二十多年。如今朕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兴许还有看到重孙的那一天。”
此话一出,章晗就发觉无数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片刻的愕然之后,她不禁面上一红。这时候。太子却是站起身道:“父皇春秋鼎盛。况且身体一向康健,不说重孙一辈。异日就是玄孙一辈,兴许也能瞧得见。今日乃是除夕佳节,儿臣便以这一杯。恭祝父皇万年!”
太子竟如此会顺杆爬。原待是预备逢迎两句的其他皇子们顿时面色各异。然而,从英王到韩王这些先头留京未就藩的皇子到之前尚未成婚的皇子,都知道此时此刻争不得,自然也是纷纷随之站起身来。而章晗随着陈善昭起身之际。却不料身边的丈夫趁着大家起身的声响,轻声对她嘟囔道:“听到没有。皇爷爷也还等着!”
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收敛一些,回去再和你算账!
章晗横了趁善昭一眼,等到随着其他人一块祝酒,再次坐下的时候,她那放在桌下的手却忍不住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暗自却也思量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尽管进门也就是两个多月,可马不停蹄忙完这个忙那个,一直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连她一向很准的月事,如今却也不那么准了。等忙过了正月,或是让太医来看看,或是请宋秀才把脉,她确实得好好调理调理身体了。
受了晚辈们的祝酒,皇帝的心情也一时之间为之大畅,再加上太子领头提议赋诗为贺,一时间一个个人轮了下来,虽大多数都只是临时胡诌一首,但字眼全都是好意思,自然也足够应景。轮到陈善昭的时候,他便不慌不忙站起身来。
“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薰天。弹弦奏节楷风入,对局探钩柏酒传。欲向正元歌万寿,暂留欢赏寄春前。”
一诗赋罢,自然而然便引来了满堂彩,皇帝更是笑着点头赞道:“好一个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薰天!这除夕日的情形,几乎都给你一言道尽了!李忠,赐赵王世子酒!”
尽管刚刚淄王陈榕的诗亦是让皇帝盛赞不已,但赐酒却还是第一个。当李忠亲自用雕漆红木小茶盘端了一爵酒到陈善昭面前,陈善昭连忙下拜领了,却是又举着酒盏对皇帝遥遥敬道:“孙儿便借皇爷爷这一爵酒,祝皇爷爷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这寻常的吉利话从陈善昭口中说出,又引得皇帝一阵开怀大笑。眼见陈善昭一饮而尽,他少不得也饮了那一爵。被他这一引,刚刚这谨身殿中略有些矜持肃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几个年幼留京的皇孙们,或是用稚嫩的声音祝酒,或是拿出自己的书画呈上,自然让皇帝笑声不绝。今日同来赴宴的宛平郡王陈善睿眼见都是些文治,等到一轮过后,他便霍然起身道:“皇爷爷马背上平定天下,英雄盖世,孙儿不才,愿献剑舞一曲,以助今日除夕喜庆!”
眼看之前陈善昭的诗得了头彩,这会儿陈善睿又要献剑舞,满堂一时议论纷纷,章晗也忍不住侧头去看陈善昭,却见丈夫不慌不忙,仿佛早有预备似的。然而,就在这时候,只见对面秦王世子后头的那一席上,却是也霍然站起来一人。
“今日佳节,一人孑然独舞,岂不是有些寂寞?皇爷爷若能允准,且让孙儿和宛平郡王共舞如何?”
认出那肥硕的少年赫然是洛川郡王陈善聪,章晗顿时更为之一愣。尽管她隐隐约约能猜到陈善聪这突然站出来,是想要争风头,但陈善睿虽年少,驰骋沙场却已经有好几年,一身武艺是皇孙之中数一数二的,而陈善聪那身材便摆在那儿,倘若在剑舞中演砸了,那出风头也就变成出丑了。她正这么想着,四下里议论声更大,而她的耳畔也传来了陈善昭低低的声音。
“说是剑舞,不如说是御前比剑还差不多……晗儿,若皇爷爷准了,你亲自备酒给四弟,嘱咐他两句,不要让他吃了那死胖子的亏!”
陈善睿突如其来提出御前舞剑,而陈善聪突然横插一脚要双人共舞,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在以往除夕赐宴上是从未有过的。然而,两人都是今年才留在京城的皇孙,又是出自秦王和赵王这样的北地强藩,即便议论,但众人都知道皇帝是必定会准的。果然,不消一会儿,皇帝便笑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就共舞吧!只若是都夸下海口,若不好朕可不饶你们!”
听到这话,章晗见陈善睿面色阴晴不定,她便站起身盈盈行礼,随即含笑说道:“皇上既是如此说,可能允妾敬我家四弟一爵酒?都说美酒赠英雄,妾只望这一爵酒,能让四弟为皇上献上一曲精彩绝伦的剑舞!”
“准!”
陈善睿见自己那位大嫂亲自捧着执壶和金爵过来,一愣之后忙退后一步行礼。然而,等到章晗亲自斟满了一杯递到他手里,耳听得四周窃窃私语的他心里正郁闷着,突然就听到迎面传来了章晗的话。
“四弟你是战场英雄,今日可得让大伙儿都开开眼界才是!”这一句声音不高不低的话之后,她便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若是他不用诡计,四弟那一手真本事自然决计会盖过他。只是你大哥让我提醒你,打败那死胖子,回头等到初夏,他请你到醉月楼吃长江鲥鱼,吃到你不想吃为止!”
陈善睿嗜鱼,尤其是江鱼,但此前身在北方却是无法。这是章晗从章晟那里听说的,而章晟却是从陈善睿那些亲卫处打探得知的。此时此刻她这般半是打趣半是当真地说了出来,再加上那死胖子三个字大对他的脾胃,陈善睿当即看了章晗一眼,竟是立时举杯一饮而尽。
“大嫂放心!”
陈善睿放下金爵之后,章晗便笑着回座,然而,等到坐下的时候,她却依稀感到有人正死死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却发现是洛川郡王陈善聪。见他的目光中充斥着阴寒狠毒的意味,她便仿佛没看见似的嘴角微微一挑,随即便又满斟了一杯递到了陈善昭唇边。
“世子爷,饮了这一杯,且为四弟预贺!”
陈善聪见陈善昭若无其事地接过章晗递出的酒杯,喝了一口方才看向了自己,还轻轻举起了金爵,这般看似善意的举动却引得他心中大怒。
尽管对嫡母秦王妃韦氏一度打算将章晗许配给自己而窝火气恼,甚至不惜用出了那样的手段,但他并不介意他日迎娶王妃后,再把曾经敢于和自己对抗的章晗收入房中,到时候让她瞧瞧他的厉害。可谁能想到,皇帝竟然把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许配给了陈善昭为世子正妃,而陈善昭还对此甘之如饴!
这个该死的女人,这对该死的狗男女!
只是眼角余光一瞥,陈善昭就知道陈善聪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心底顿时暗自佩服章晗撩拨人的本领。再见陈善睿刚刚的恼火之色都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气定神闲的淡然,他顿时暗自点了点头。不管陈善聪打算使出怎样的诡计,但陈善睿毕竟是战场征战多年,只要冷静了下来,就决计不是一丁点的小聪明能动摇的。
想到这里,他便看了一眼对面的秦王世子陈善文和世子妃吴氏,见吴氏正殷勤地给陈善文挟了一筷子菜,而一贯不怎么理会妻子的陈善文,也正关切地对其说着什么,丝毫没有如他们这般,打算给陈善聪壮行色的意思,他顿时微微一笑。
死胖子,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