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尹觉得脑壳疼。
听宗泽话里话外的意思,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这里面,别有蹊跷!
可究竟是什么蹊跷?玉尹又想不明白。
他人不笨,又重生一回,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可经历丰富是丰富了,这政治头脑还是少了一根筋。天生就不是搞政治的人物,所以玉尹对那些阴谋算计之类,一向是敬谢不敏的态度。可现在,他觉着自己似乎已经被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是谁要刺杀赵谌?
或者说,杀了赵谌,谁又能获得好处?
任人去想,都会率先想到赵桓的那些兄弟身上。
赵桓只有赵谌这一个儿子,若赵谌死了……也不对!赵桓才二十六岁,谁又能担保,他日后不会增添子嗣?所以,这件事里面肯定还有别情,可一时间,玉尹却想不出个头绪。太复杂了!实在是太复杂了!玉尹拍着额头,露出一丝苦笑。
国人好内斗的劣根性啊……
这大敌当前,女真人马上要兵临城下,可是这开封府内,却依然是勾心斗角,相互算计。
如此朝廷,又如何能战胜对手?
玉尹越想越觉得麻烦,索性一头倒在床上,不再去考虑这些事情。
明日一早还要去牟驼岗,至于宗泽嘛……经过今晚的事情,想来也可以站稳脚跟。
嗯,这也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玉尹便洗漱完毕,披上甲胄。
将那口楼兰宝刀系在肋下,虎出大刀挂在马鞍桥上,玉尹精神抖擞,迈步走出家门。
谁都知道,玉尹这时候去牟驼岗。恐怕会遭遇风险。
燕奴眼泪汪汪的抱着女儿,在杨金莲和张二姐的搀扶下,把玉尹送到观音巷巷口。
宗安六和宗安七两兄弟,已经守在巷口外。
两人也是顶盔贯甲,各自牵着一匹马,透出英武气概。
那马,个头不大,与暗金相比。四肢要短许多,属于矮脚马。站在暗金边上,两匹马很不起眼,但是玉尹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宗泽这次从巴州回来,带了几十匹滇马,也就是他眼前这种矮脚马。用宗泽的话说,滇马看似不起眼,若与西域良马相比。在前一二十里之内,根本不是对手。但滇马有一个好处,就是耐力强。
跑出三四十里之后。便是大宛良驹也会透出疲乏,可是滇马,会越跑越有精神……
而另一方面,滇马比大宛马好养活。
一匹大宛马,一年的用度,可抵得上开封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还多。
可一匹滇马的费用,不过是大宛马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说,滇马更容易养活,而且市价也比大宛马便宜不少。
拿开封来说。一匹好马,价格至少在千贯之上。
可宗泽这滇马,买来时也不过百十贯,差价巨大……
更重要的是,滇马的适应性。要比大宛马强。不管是在什么环境,都可以培育成长。
宗泽在巴州,也有些关系。
此次来开封,更存着推销滇马的心思,以弥补自监牧制度废罢后。中原缺马的窘况。为此,他专门带了几十匹滇马来开封,一路上开销,全都是自己承担,以至于到了开封之后,根本无钱去上下打点,一家人只能在东二厢贫民区的客栈居住。
“这便是你阿爹说的巴州马?”
宗安六忙点头回道:“玉指挥,你可别小看它……它长得不起眼,但是耐力极强。跑个三四十里,会越跑越精神。百里之内,你这匹马可以占据上风,但百里以上,二百里三百里,这巴州马却可以反败为胜。阿爹这次来,为它可花费了不少心思。”
玉尹自然知道滇马的好处,说穿了,滇马的特性,颇有些接近于后来的蒙古马。
历史上成吉思汗驰骋天下,征服世界,便有蒙古马的功劳。
蒙古人特有的骑射战术,也是根据蒙古马的特征设计出来……
玉尹不懂蒙古人的骑射战术,可是却了解蒙古马的好处。既然滇马和蒙古马的特质相同,蒙古人可以创造出新的骑射战术,为何大宋人就闯不出来新的骑射战术?
有宋以来,良将无数!
玉尹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有本事的人。
“老霍!”
“小乙哥吩咐。”
“待会儿去接宗老大人一家时,把这些马买下来,暂时放在屠场里蓄养,我有用处。”
霍坚一撇嘴,看了一眼那两匹矮脚马,心里虽有些不屑,可是嘴巴上还是答应……
宗安六、宗安七兄弟闻听,顿时喜出望外。
几十匹滇马,可谓是耗尽了宗泽的积蓄……奈何滇马形象太差,便是送人也颇为麻烦。宗泽本欲把滇马进献给赵桓,不想黄潜善看过后,立刻阻止了他的行为。
“官家马厩中,并不缺马匹。
宗汝霖这些马送过去,也只能被送进御膳房。”
有宋以来,杀牛杀马都属于违法行为,不过若大宋皇帝杀几匹马,估计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事。宗泽千里迢迢把这些马带来,可不是为了满足官家的口腹之欲。
有心送给黄潜善,但被黄潜善拒绝。
哪怕是黄潜善嘴巴上说的好听,宗泽也知道,黄潜善其实,是觉得这滇马太丑了!
而今玉尹二话不说,一股脑接收下来,的确是解了宗泽燃眉之急。
玉尹吩咐了霍坚之后,便扳鞍认镫,坐上马背。
“九儿姐,好生在家照拂,记得待我去观音院照顾李娘子,莫要短了她的用度。”
燕奴含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宗安六兄弟此时也上了马,在玉尹一声呼哨中,三人打马扬鞭,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还没有亮!
大宋皇城之中,却乱成一片。
先是有虏贼过河,吓坏了赵家父子,随后赵谌遇刺。更是让赵桓胆战心惊。
徽宗皇帝自禅位之后,对留在开封总觉不安全,几次三番想要离开。如今听说了女真人打过黄河,更是坐立不安。只是因为赵谌遇刺的事情,让他也不好开口。
“道君,这可是好机会!”
“好机会?”
徽宗皇帝看着童贯,一脸疑惑之色。
童贯是内侍,自然可以留在宫中……事实上,自钦宗登基。他便感到不妙,躲在徽宗皇帝身边,根本不敢出去。之后的事情。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李彦被赐死,自己和朱勔,也被敕令归田。童贯相信,只要他敢出去,便难逃赵桓的毒手。
也难怪,当初徽宗皇帝有意废立太子,童贯可是强力支持。
如今赵桓做了天子,岂有他好果子吃?
跟随徽宗皇帝多年,童贯怎可能不了解徽宗皇帝的心思?
“今太子遇刺。必是冒犯了仙人……太上道君何不与官家说,去毫州为太子烧香祈福?想来官家也不会拒绝道君的好意。微臣不才,愿率胜捷军,随行护驾……”
为太子烧香?那是胡说八道!
这童贯的意思,说穿了便是趁这个机会离开东京。逃奔东南。
赵桓不是一直不肯放行吗?现在你为孙子去祈福,赵桓也就没了拒绝的借口。只要到了金陵,便还有大把的机会。
徽宗皇帝闻听,也不禁眼睛一亮。
“是啊,小哥受了这般惊吓。若不祈福,如何压惊?
只是道夫你手中胜捷军不过三千人,是不是再通知高俅,让他率禁军随行呢?”
童贯嘴角一撇“高二不过一介小人,自太上道君禅位,他又来请安几回?
老奴可是听人说,高二最近每日上朝,对官家毕恭毕敬……太上道君昔日对他的恩义,怕早已经忘记。若带上他,反而会被官家怀疑,胜捷军虽只三千,确是老奴从西北带来的精锐,足以保护道君周全。依我看,那高二还是不要唤上为好。”
童贯,素来看不起高俅。
也难怪他,毕竟是行伍中出身,曾督战西北,也立下过不少战功。
可是高俅呢?
不过是凭借着踢了几脚好鞠,便得了殿前司都太尉之职,让童贯如何能把他放在眼里?而且两人素有矛盾!毕竟此前,相互争宠,这间隙甚大,相互更看不顺眼。
徽宗皇帝听了童贯这番话,也觉着有礼。
当下脸色一沉,轻声道:“高俅乃殿前都太尉,为官家效力也属正常,道夫休得胡言。
不过也是,有你三千胜捷军足以,再叫上高俅,怕也不甚合适。
这样吧,朱勔而今也被放归田里,在家中左右无事,便叫上他随行吧。”
朱勔而今虽说是一介平民,可是当年在苏杭,却根基深厚,在东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朱勔在,可以为徽宗减少许多麻烦。
徽宗皇帝也担心,若他走了,只怕朱勔难活。
童贯和朱勔的关系不差,闻听之下,也不拒绝,更连连点头。
而这时候,赵桓正在东寝阁内,看着已经入睡的赵谌,咬牙切齿,双手握成拳头。
他很生气,同时也很害怕!
虏贼打过黄河,已经让他心惊肉跳;更不要说,赵谌在他眼皮子底下,险些被人杀害。
开封城,真个不安全啊……
“东华门,昨夜是何人值守?”
“官家,昨日东华门值守,乃殿前司指挥使马皋……不过,昨日事发之前,马皋便失了踪迹。以至于东华门值守禁军,虽听闻动静,苦于没有令牌,不敢擅离职守。”
“那马皋。今在何处?”
“方才开封府递来消息,在兴隆观后的一条小巷中,发现马皋尸体。”
赵桓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马皋,那可是禁军指挥使,怎地……
这贼人也太过嚣张,想杀便杀!若非小哥这次身边正好随了玉尹和宗泽等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此事。究竟何人主使?
一开始,赵桓也以为是女直人所为。
可后来一想,女真人便是杀了赵谌,于大局也不会有影响,反而会激怒赵桓死战。
不是女真人,又会是什么人?
赵桓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上道君赵佶。
但虎毒不食子,更不要说赵佶一向对赵谌疼爱,根本没道理杀了赵谌。那么。赵佶就可以排除,剩下的便是他那些兄弟。赵构肯定不会,他从真定逃回开封。就一病不起。赵桓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他那三弟郓王赵楷。之前赵佶尚未禅位,几次想要废立太子,便是为赵楷打算。似乎除了这个家伙,也没有其他人有动机。
杀了赵谌,而后便除掉自己。
若赵桓死了,赵楷便是长子……虽说赵楷上面还有个哥哥赵柽,可实际上,这位二皇子早在出生后的第二天便天亡。也就是说。赵桓之下,便是赵楷最有可能即位。
赵桓和赵楷,本就有很深的矛盾。
如今既然怀疑了赵楷,便越想越觉得赵楷的疑点多。
“张大年!”
“奴婢在。”
“立刻派人,与我严加监视郓王府。”
张大年闻听先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
忙躬身唱了个肥喏道:“官家放心,奴婢这就派精明强干之人,日夜监视郓王府。”
“嗯,便这样吧!”
赵桓一夜未睡,显得也有些疲乏。于是便挥了挥手,示意张大年退下。
天,还没有亮,不过早朝时间将至。
他疲惫的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只觉脑袋瓜里面,乱成了一团浆糊。
紧张,恐惧,愤怒……
诸多负面情绪在一刹那间涌上来,令赵桓格外疲惫。
“官家,天要亮了。”
皇后朱琏那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桓睁开眼,疲惫道:“是啊,要亮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问道:“小哥可还好?”
“虽受了些惊吓,却还算好,这会儿睡得正香甜。
倒是十八妹和嬛嬛至今仍未缓过神来,在我房中休息,死活不肯出来……官家,这事情,可有眉目了?”
朱琏的话语中,带着一股子无法掩饰的怒气。
她本是个性子温婉的人,也从来不会过问朝堂之事。可这一次,她却是真怒了!
赵谌是她爱子,更是她生命的寄托。
如今,竟然有人要对赵谌下手,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下手,朱琏又如何能不生气?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开始也以为是女真人所为。可静下来仔细一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赵桓道:“确有些头绪,但尚不确定。”
“若我知是何人所为,便是有道君护持,也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赵桓忙道:“圣人何必动怒,此事想来和道君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一些宵小所为。
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们……谁动小哥,朕便要让他满门偿还。”
这一番话出口,说的是杀气腾腾。
朱琏想了想,便不再赘言。
她正准备告辞回去照顾赵谌,却听赵桓突然唤住她,轻声道:“圣人,你说这一次,咱们能抵住那虏人大军吗?”
不知为何,听了赵桓这一句话,朱琏心中一凉……
“衙内,你可要想好了,这军中不必提防,一切皆需遵循律法。
你若是违背了军令,便是交情再好,我也不会徇私情,到时候你可莫要怪我才是。”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光亮。
玉尹策马与官道上,一边走一边和身旁的高尧卿说话。
在城门口,他被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高尧卿拦住。
原来昨日玉尹和高尧卿那一番话后,高尧卿回去和高俅商量了一下,居然被高俅认可了。
高尧卿道:“废话,军中十七律五十四斩,我背的比你熟。
你也不看看,自家阿爹何人……旁人总说,阿爹不学无术,可我告诉你,从我成人开始,我阿爹便逼着我苦读兵书,还在武学历练过一年。小乙是不知道,我这次和他一说,要去你营中效力,阿爹居然笑了……这段时间,他一直是愁眉苦脸。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阿爹,他内心里,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可惜这底子薄,年纪又大,怎么学,都学不得真本事。别看他做了殿前司太尉,表面风光,私下里不知被多少人耻笑。我今日出门的时候,阿爹还与我说,要我好生用心,为官家效力。”
玉尹,沉默了!
高俅的苦楚,只有他自己清楚。
高尧卿作为他儿子,又岂能没有了解。
“你到军中,可就不再是衙内……”
“嘿嘿,我当然清楚……自家别的本事没有,帮你整理个军令,却还绰绰有余……你看,我阿爹给我的身份,也是个殿前司承官,不如便做你军中记事,如何?”
这个,倒真可以有!
玉尹想了想,高尧卿这个要求也不算是太过分。
他堂堂殿前司都太尉的小儿子,又是太学内舍登第,若真个让他做个小兵也不太合适。
这个记事,却不算太难。
一行人便这样,有说有笑,来到牟驼岗。
可一进军寨,玉尹便蹙起了眉头。
原来,在牟驼岗军寨不远处,又建起了一座营寨。
远远便可以听到那军寨中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少阳,是怎么回事?”
陈东急匆匆跑过来,一脸苦笑道:“数日前,天驷监在这里设立军寨,更赶了近万匹战马在营中。昨日虏人渡河,这营中便乱成一团,早上清点时,却发现少了一半人。”
“什么?”
玉尹闻听,勃然大怒。
“那天驷监的都监,如今何在?”
陈东面色古怪,看着玉尹“小乙,这天驷监的都监,好像就是你。”
忘记了,可真个是忘记了……高俅说过,会为他争取天驷监都监一职,可这两日发生事情太多,以至于玉尹把这件事,已经抛在了脑后。
近万匹马,还有军寨中囤积的大批辎重……
恐怕朝廷已经忘了此事,这又该如何是好?玉尹只觉得,两边太阳穴在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