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驷监,隶属群牧司。
所谓的天驷监都监,说穿了就是一个养马官。
早在宋初时,辽国势大,占居燕云之后,便等于断了宋朝的马源。太祖赵匡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便设立了内、外监牧制度,以期能够保证军中用马。
而这个制度,在宋真宗时代,更达到了完善。
这也是真宗一朝,大宋数次对外兴兵,并取得胜利的一个原因。
可惜到了神宗一朝时,王安石变法,推动寓马于民的改革,使得大批牧地变成农田,监牧制度也随之被废罢,名存实亡。自徽宗皇帝登基,监牧制度几乎被全面瓦解。天驷监所辖地区,便是京畿西路的牧业,可实际上,却没有任何权利。
高俅要为玉尹谋天驷监都监一职,为的是把玉尹的品级提上去。
一个从六品的武官,便是到了地方也要受到各种制约。可如果这品级提上去,到了地方,至少能做一个钤辖或都统制,受到的制约相对也少,更有利于玉尹做事。
可以说,高俅为玉尹考虑得非常周详。
玉尹不太清楚天驷监的状况,可这从五品武官,确是实打实的提升。
从太尉府出来,玉尹的心情非常愉悦。便是做了天驷监都监,他也不会招收什么兵马,盖因他非常清楚,便是招来兵马,时间太短,根本无法整训,倒不如保持现在的兵力,可能效果会更好……等到了酸枣之后,再设法招募乡勇民兵。
总之,在开封这段时间,他是不打算再扩充兵力!
宣和七年的最后一天,便在这种宁静的气氛中渡过。
这可能也是有宋以来,开封府最安静的一个除夕……第二天一早,玉尹便披麻戴孝,抬棺出城。
根据黄裳的遗嘱,玉尹把他安葬于开封城西的岳台。
这里位于汴河与金水之间,地势相对较高,可以眺望开封城,也算是黄裳对这个朝廷的最后守望。葬礼进行了整整一天,前来祭拜的人,更是多不胜数。除了李纲等人之外,宫中也派人前来祭拜。茂德帝姬赵福金,带着柔福帝姬赵多福和朱家十八姊朱璇,也来拜祭。她们和黄裳并没有交情,前来祭拜多是因玉尹而来。
“小乙,我发现了一桩事。”
入葬之后,赵福金突然把玉尹拉到了旁边,轻声道:“冯筝这段时间,曾多次和千金一笑楼的戴小楼接触。而且千金一笑楼自虏贼兴兵之后,借口维护千金一笑楼安危,多次招纳闲汉泼皮,而今竟有数百人之多。本来我倒是没有留意,可前日探子回报,说那戴小楼几次在封丘门和酸枣门出现,并且逗留当地许久。”
戴小楼?
玉尹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笑盈盈的脸。
说实话,他真没有想过戴小楼,因为此前多次合作,他对戴小楼的印象并不太差。
黄文涛倒是盯着千金一笑楼,却进不得楼内。
一直以为,张真奴可能有些嫌疑,可现在看来……
“自家明白!”
“小乙可需要什么帮助?”
“目前倒是没有,只是城里的人手,终究有些不足。”
赵福金犹豫了!
她沉吟良久,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趁人不注意便塞到了玉尹手中。
俏脸有些发烫,心头小鹿更是乱跳……若非不得已,她是不会做出这种孟浪事情。
“小乙若需帮助,可去城南侍卫亲军马军司寻一个名叫呼延灼的指挥使。
此人原本是名门之后,不想后来从了宋江等人,肆虐京东。宋江招安以后,我那阿舅本想要杀他,我当时也是看他乃名门之后,一时糊涂从了贼人,便于心不忍,在道君面前为他求情,才算是保住性命……此后,他便一直留在马军司做事。
此人武艺高强,兵法出众……小乙需他帮忙时,便拿了玉佩去马军司找他,断然不会拒绝。”
呼延灼?
玉尹一下子愣住了!
这名字怎听得恁耳热,呼延灼不就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中的人物?
京东三十六巨盗究竟有哪些人?
玉尹到现在也不算太清楚……据说,李若水曾作过一篇文章,记载了相关人员,可玉尹和李若水关系紧张,更不要说能拜读他的作品。以至于到现在,那三十六巨盗究竟还有多少人活着?他始终是弄不太明白。反正他认识的,也只有一个鲁智深。问题是鲁智深似乎对过往的事情不愿提起,玉尹自然也不好详细询问。
而今,终于又知道了一个人,而且是个响当当的狠角色。
一时间,他倒忘记了那玉佩是赵福金的贴身之物,二话不说便揣在了怀里。
赵福金顿时,满面通红。
“原以为小乙是个正直君子,哪知也是个轻浮儿……”
说罢,她啐了一口扭头便走。
玉尹这才醒悟过来,玉佩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他放在怀里,岂不是等于肌肤之亲?
忙开口想要解释,却不想一旁,有人过来。
“玉指挥节哀!”
玉尹只得停下脚步看去,却是新任门下中书侍郎,黄潜善。
这黄潜善年纪不大,甚至比玉尹还小几岁。汀州宁化人,也就是后世的福建宁化。
此人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甚得赵桓信任。
赵桓一登基,便除黄潜善为门下中书侍郎,可谓圣眷正隆。
玉尹也是东宫一系,至少在许多人眼里,他就是太子赵桓的人。不过和黄潜善相比,确有天壤之别。只看这官职,便能看出端倪,玉尹错非受太子赵谌所喜,恐怕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黄潜善今天,是代表赵桓前来。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老人,看年岁大约在六十多的样子,须发灰白,身材魁梧高大。只是一身朴素布衣,看上去颇有些落魄,那脸庞上更透着几分疲惫,似是远道而来。
乍一看,玉尹还以为这老人是黄潜善的管家,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黄侍郎有心。”
“呵呵,演山先生故去,实朝廷之损失。
官家听说后,也是非常悲恸,本准备亲自前来,不想宫中琐事繁多,一时间脱不开身。”
“叔祖若泉下有知,必万分感激。”
“小乙莫如此拘谨,你我说起来也是同出于官家门下,虽说走的路不同,也需相互扶持才是。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一下此人,巴州通判宗泽!此官家特意从巴州调来,今日方至东京,过两日便要进宫面奏。听闻演山先生病逝,他特意要我带他前来。”
玉尹,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宗泽?
眼前这老人,居然就是宗泽?
说实话,玉尹方才是真没有想到这老人的身份,一时间竟目瞪口呆。
却见宗泽大步上前,一拱手唱了个肥诺,“宗泽天有六年同进士第,曾得燕山先生教诲,至今未能忘怀。本打算趁这次回京拜见,却不想……今日来前来,宗某有两件事。一来是拜祭演山先生,二来是向小乙你道谢,若非你在太子面前提及宗某,只怕此生也难有机会还京。”
“啊?”
玉尹目瞪口呆。
我在太子面前提过你吗?
我连赵桓的面都没有见过……
不过,他马上醒悟过来,宗泽说的太子,恐怕不是赵桓,而是先前的皇太孙赵谌。
赵桓登基之后,立刻便立赵谌为太子。
所以在宗泽口中,太子指的便是赵谌……可问题是,玉尹实在想不起来,他何时在赵谌面前,提起过宗泽。
但不管怎样,面对这一位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玉尹还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久闻宗汝霖大名,却不想今日有幸相见。”
宗泽却没有客气,沉声道:“我听人说,玉指挥有意开拔酸枣,抵御虏贼。
泽恨不得能随玉指挥同行,奈何一时间却脱不开身……六哥、七哥!”
伴随着宗泽一声沉喝,就见他身后,转出两个少年,约二十上下,生的虎背熊腰,英武非凡。
“此我小孙安六、安七……随我习武多年,虽不得说万夫不挡之勇,却也有些手段。
我去不得酸枣,便让他二人随玉指挥同行,若得杀敌立功,也算是了却我心头憾事。六哥七哥,从今日开始,你们便在玉指挥帐下听令,若扫了我脸面,休来见我。”
“谨遵阿翁教诲……宗安六(宗安七)拜见玉指挥。”
什么叫做真心抗金?
宗泽这才是表率……若先前的那番话,还有客套的嫌疑,可是把自家两个孙儿送到玉尹帐下,则表现出宗泽的决心。玉尹也不由得心中赞叹,忙搀扶两个青年。
“宗……”
“玉指挥莫在客套,便做全了老汉心愿。”
宗泽说罢,躬身一揖到地。
便是一旁的黄潜善,也是心中感动。
说起黄潜善,在历史上也是个褒贬不一的人物。
有人说他是议和派,有人骂他是投降派,但也有人赞他是主战派。
说他是议和派投降派,盖因黄潜善和当时抗金名将张所,也就是张宪的父亲有矛盾,曾对张所进行打压。此外还有‘逐李纲’、‘杀欧阳沏(历史上与陈东率外面伏阙上书的太学生,后高宗即位,诛杀陈东与欧阳沏两人)’等罪名,却无甚证据。
至少在宋史之中,黄潜善并未有什么‘权臣误国’之名。
甚至在靖康二年,他奉召从广州前往河间府抗金,并积极响应高宗勤王,甚至为赵构南迁也做了大量庞杂工作,才使得高宗皇帝,得意顺利抵达杭州。黄潜善本人,固守扬州二十年,危夫人死难,家破人亡。其人为相一年又八个月,期间未曾派出一个和谈代表。在黄潜善为相之时,也是大宋抗金最为活跃的时期。
乃至于黄潜善去职后,才有了苗博和刘正彦发动政变,史称苗刘之变。
不过,此时的黄潜善还不是后来的南宋宰相。
或者说,他而今还是一个热血青年。
“玉指挥去了酸枣,若需要帮助,只管让人来找我,只要能帮忙,自家绝不推辞。”
玉尹大喜,连忙道谢。
宗泽能帮上什么忙,他现在还不是太清楚。
但黄潜善,毫无疑问将成为他目前而言,在朝中最大的臂助。
葬礼结束以后,玉尹拖着疲乏的身子,返回家中。
七日守灵,对精神和身体是一种巨大的煎熬。以至于玉尹回到家,一头便栽倒在床上,酣然入梦。
明日,他便要返回牟驼岗,接掌天驷监。
朱梦说已经开始上下打点,只待高俅那边把名册递交兵部,很快便可以前往酸枣。
所以更要养好精神,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这一觉,只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玉尹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披衣走到窗口,向外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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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内怎地来了?”
“小乙出事了,小乙出事了……”
“啊?”
高尧卿也顾不得许多,在楼下喊了一声:“我上楼与你说。”
然后便走进大厅,紧跟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床头,有人早就准备好了洗脸水和牙具。玉尹这会儿也算是清醒了不少,忙洗漱干净,用布巾擦脸。
“小乙,出大事了!”
“衙内这一大早便来,出了甚事?”
“官家今日早朝下诏,朱勔童贯放归田里……赐李彦死,并籍没其家资。”
“啊?”
玉尹听了,大吃一惊。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从那篇文章刊载,到赵桓下诏处决,不过短短四天的时间。
玉尹却不知道,赵桓处决朱勔童贯三人,可谓是早有预谋。
历史上,陈东欧阳沏上书诛杀六贼,赵桓也不过是用了五天时间做决断。而今,在大宋时代周刊的推波助澜下,赵桓的动作更快,竟然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了一天。
只是,这个处决速度,让玉尹着实吃了一惊。
“那梁师成和蔡京呢?”
高尧卿一怔,旋即笑道:“梁师成恐怕是不会有事……当初太上道君有意废立太子时,梁师成曾为太子说话。你也知道,而今官家是个极讲情义的人。梁师成当年的恩情,足以让太子护他周全。至于蔡京……呵呵,却说不太好。他年纪忒大,已经有些糊涂了。加之此前太上道君把他放归田里,官家怕也正感到为难。”
是啊,如果这时候赵桓再去处决蔡京,怕会让蔡京党羽感到恐慌吧。
玉尹倒是能够理解官家的难处,再者说了,他的意见也不会被人重视,说出来也无甚用处。
赵桓赐死李彦,把朱勔和童贯放归田里,足以平息而今朝堂上的争议。
但如此一来,必然会引发徽宗皇帝和他之间的矛盾……玉尹对此也只能是袖手旁观。
“官家,果然是个有决断的!”
玉尹称赞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谈论这件事。
洗漱完毕,换了衣裳,玉尹便准备前往牟驼岗。
高尧卿道:“小乙也不必急于今日离开,我出来的时候,家父还让我转告小乙,你调往兵部的事情,恐怕要推迟两日。你也知道,官家刚处决了童贯等人,朝中正是混乱。便是调去了兵部,恐怕一时间也不会有消息。倒是你除天驷监都监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待这件事平息下来,便可以有结果……却要恭喜小乙了!”
言语中,带着一股子羡慕之意。
玉尹倒是能理解高尧卿,别看他在去年太学内舍登第,却迟迟没有一个差事可做。
盖因他两个兄长都已经入职,高俅便是想为他谋划,短时间内也要考虑一下影响……高尧卿为此,也非常苦恼。只得在太学里暂时做了个学正,整日是无所事事。
这种官宦子弟的苦闷,玉尹可以理解。
当初李逸风不也是因为李纲的缘故,无法从科举入仕,最后只能在太学里厮混时间。
对那些贫苦人家的子弟而言,入太学如鲤鱼跃龙门。
可对于官宦子弟来说,在太学更多的是一种消磨时光,打磨资历的过程。
玉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高尧卿,想来高俅已经有了主意。
说实话,高尧卿能力不差,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想到高俅对他是全心全意的帮助,玉尹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衙内,可愿随我去酸枣?”
“去酸枣?作甚!”
“今虏贼张狂,正是我辈建立功业之时。
我知道,衙内是个有本事的……可你留在东京,终究是少了机会。何不与我前去酸枣,直面虏贼。只需一场战事,便足以为衙内你攒足了资历。衙内与我不同,我身无功名,靠着叔祖余荫,才得了而今的地位,要想再升迁,怕是很困难。
可衙内你不一样,朝中有老大人暗中维护,又有太学出身,远非我可以相比。而今所缺乏的,只是一个资历,一个功勋。若得了功勋,想来飞黄腾达,韦氏不远。”
玉尹一番话,让高尧卿眼睛一亮。
“小乙所言,确有道理。”
他在屋中徘徊,沉吟许久之后道:“只是此时我却做不得主,待今日回去见了阿爹,还要与他仔细商议。
对了,险些忘记正事……我早上出门时,太子派人到我家中,约我晚上一起去丰乐楼看歌舞。据说那丰乐楼的冯筝,又有了新节目,还要我叫上你一同过去。”
说罢,高尧卿又露出羡慕之色。
“太子对小乙,倒是真个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