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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益怀慈爱地望着顾念,心情放松地弯起嘴角,“我这辈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有青泉这一个徒弟,武林大会开毕,他的案子告破在即。”
“为什么?”顾念的茶杯刚举到嘴边,闻言立马放下。
“秦如栩的上头有江湖第一总捕头李振,当年我还曾见过时任小捕快的李振,朴实的长相下面实则是很精明的一个人。没有他的授意,这武林大会开不起来,别小瞧了他的江湖地位,他说话没人敢不听。如果真是黑道自己弄的杀手帮派,轮不到李振亲自过问,副手出马即可,从他派秦如栩下来,我就知道这案子跟上头有牵连。现在各地分坛都暴露了,却单单不提总坛,那是要留着做文章的。案子要破了。”
顾念庆幸她把茶杯放下了,不然这会儿肯定让她失翻在地上,她摸着抑制不住不停颤抖的嘴唇,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好,眼眶迅速泛红,“老师,这是真的?真的会有人付出代价?而不是做什么政治利益交换最后大事化小?”
“朝廷上的倾轧真见血的少,除非踩到了朝廷的底线,杀人是手段,看中的是流血背后的后续局势,大多数时候是软刀子割肉。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失去政治前途,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后世几代子孙都再无仕途的可能,准许读书却不准参加科举。说好听点,这叫皇恩浩荡,上天有好生之德;说难听点,这就叫死是便宜你,我不杀你,我看着你活受罪。”
“这是不是说,沉沙帮上头有人罩的,而且跟某个朝廷重臣有关系,这是重罪吗?可活还是必死?”
“能达到如此规模·必然是上面有人的,豢养杀手,凭这一条就是革职查办的罪名,还不算这些杀手组成了帮派·收钱干活,罪上加罪。另外,训练杀手花销巨大,那么多钱哪来的?是不是私下做了什么交易?有没有里通外国?出卖国家机密?这一连串可就不得了了。但最后是死是活,还得看证据,没人知道李振手上现在掌握了多少证据。武林大会是他斩断幕后主使在民间的臂膀的宣战信号,等着吧′干了坏事,别想永远能逃脱惩罚。”
“这会有用吗?武林大会的消息一传开,杀手们明知是冲自己来的,难道还会老老实实地静观其变?早就躲起来了吧?或者撤回总坛?”
“他们有反应就对了。不管他们是就地隐藏,还是撤回总坛再隐藏,对李振来说,就一个目的,减少敌人身边的人手数量·为他们后面抓人扫清障碍。无主的杀手都是丧家之犬,也许几年后他们当中的一些漏网之鱼会给江湖带来新的麻烦,但沉沙帮那样的·少说十年内不会再有了。”
“但是要抓的人不止最上面的那个头头吧?那样的大人物,手下子弟无数,从上到下织成一张牢固的人情网,都有或多或少的利益纠葛,最终肯定要落网一大堆人吧?”
“这不正好么,本来就该这样,朝廷清理门户的时候,最上头的斗争也许比较平和,但到了底下,向来是腥风血雨。
“好可怕呀。”
“一点也不·当初怎么享尽好处的,日就得成倍地再吐出来。”
“我们三江会受牵连吗?”
“那不知道,一切得看朝廷的意思,反正跟老百姓没关,就算真有事,我们也就是热热闹闹地看几天大戏·事后照样过我们的小日子。”
“朝廷上打生打死,关我屁事。”顾念噗哧地乐了。
“就是这理儿。”杨益怀叹口气,“等事情尘埃落定后,死了的,活着的,都解脱了。”
“他只是平民而已,会是什么人要杀他全家?而且官府发现密室里丢失的药瓶药包都扔在县城附近的一处野地,杀手不是冲着药品去的,那么有理由相信也可能不是冲着药方去的。还有能值得请专业杀手的价值的,就只剩大青山里的药田了。杀人总要有动机,为财、为仇、为情。仇和情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唯一的动机就是,山里有宝贝吧?有矿产?贵金属?黄金还是白银?是不是后面一连串狗屁倒灶的事都是幕后主使为了得到山地而制定的计划?那么后面买下药田的三家人,是不是都是这个计划上的一环?说是三家人,已经查明其中两家合并为一家,另一家底细不明。其实都是有关联的吧?”顾念越来越激动起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咆哮。
杨益怀神色自若地饮茶,没有接顾念的话题,“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上课了,让老师等你就不礼貌了。”
顾念还想再说什么,杨益怀执杯的手竖起一指摇了摇,顾念最终掏手帕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告退。
院里喧闹了一阵,上午有课的老师们都陆续出门了,很快院里重新安静下来,杨益怀续了一道开水,趁热啜了一口,吐出一口浊气的同时,不由得又忆起他的得意徒弟。
青泉有个好女儿,依依很聪明,她已经抓到了重点,和安堂将随事件发展被卷进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里,会受些折腾,但不会伤筋动骨。
杨益怀低头喝茶,好像不觉得茶水烫嘴一样,很快这一杯就下了肚。他知道一些事,很重要的事,但一个字都不能说,因为这些事不曾公开存在过。
青泉极有可能就是因这些事所害,最初的起点则是自己将那片山地转给了他,而那片山地也是他回来定居的一个主因。
为了一片不值钱的山地而不惜杀害平民一家上下二十余口,不管那个幕后主使是谁,都已引起雷霆震怒,逃不掉了。
杨益怀给自己倒了第三杯,咂吧几口。
这茶不错,陈茶也有陈茶的滋味,找个时间和老太爷一块尝尝。
顾念心不在焉地结束了今天的课程,把带回来的礼物又送出去了一些,在饭堂吃了午饭·然后搭车先回家。
一路上她脑海里不断地闪回杨益怀说的那些话,大青山的山体哩定有矿产,但这消息被封锁了,七步县里都无人知道柳青泉知道,但他已经死了,杀他的原因大概是生意谈不拢他不出售药田。挖坑要破坏大片的山林和地表植物,买家要拥有完整的山地,抑或者矿道的开口适合开在那里。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柳青泉因为大青山的秘密矿藏而死是毋庸置疑了。
药田的几经转手,终于落在了幕后主使的手中药田现在的地主都可能与此人有关,那个种桑养蚕的姑且不说,另一个地主魏家,他们家那个行医的嫡子娶了跟家族生意有关的关系户,已经被绑在了家族利益的链条上。
倘若他们家真的跟这案子有关,和安堂会因师门的这层关系接受官府调查,难免要受些折腾,必须要提醒老太爷早做准备。至于那个笨蛋宋亦柏不能指望他的智商能接受她远离魏双思的建议。
在计划哪天去拜访老太爷时,不知不觉间,到家了。
车夫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顾念把书箱交给哑姑,只拿了针灸包和一本穴位的书温习功课用,又提了一个包袱重新回到车上,车子掉头赶去和安堂总号。
进了大门,把特意送大夫们的礼物交给大掌柜,与大夫和病人们随便地聊着这趟出行在外面的见闻,直到宋亦柏从后面出来,在顾念的额头上轻扇了一巴掌,把她拽回了她在后面的寮屋。
大掌柜把礼物交给小厮去分发,后脚也跟去了顾念的小屋。
“干嘛干嘛?我这几天可没招惹你有话就说,拉拉扯扯地干嘛?”顾念手里的小包被扔在桌上,宋亦柏摁着她坐在椅子上,不满地怪叫。
“安静坐着,让大掌柜给你看看,他治疑难杂症是把好手开些药,好好治病。”宋亦柏的右手搁在顾念的头顶,以防其突然站起来。
宋亦柏的做法是对的,顾念真的挣扎着要逃跑,尤其是在她的脑袋里刚刚升腾了一颗蘑菇云。
宋大公子不得不绕到顾念身后,两只手摁着其双肩,把人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我不吃药!我不看病!快放开我!”顾念急得都快灵魂出窍了,惨兮兮地哇哇大叫,好在院里现在没人走动。
“别乱动,好好坐着,让老大夫给你看看,身为一个男孩子得这病还不治,你日后要怎么办?”
“老太爷都确诊了,有什么好治的。”
“他只是确诊你有这病,又没说治不了,你是不是想让老太爷给你开药方啊?”
“我宁可请老太爷开方。”
“啪”,顾念脑门上挨了一巴掌。
“做梦。今天就让大掌柜给你看,他马上过来,你乖乖坐着,别叫得好像被欺负的良家妇女似的。”
“良家妇女要是被欺负了,叫得只会更凄惨。”
“是啊,幸好你不是啊。”
“男人也不见过有多安全。”
顾念脑门上又挨了轻轻一下。
“少贫嘴,等着。”
顾念的目光扫过桌子,看到了自己的针灸包,一下卸了对抗的力道,肩膀松垮了下去,好像认命了的样子。
“这就对嘛,听话才是好孩子。”宋亦柏以为顾念放弃逃跑了,也松了手,安抚地摸摸其脑袋,给其整了整有些松动的簪子。
“一会儿看病,是不是要脱衣服啊?”
“肯定要啊。”
“那师兄出去呗。”
宋亦柏下意识地以为顾念是害羞,得了此病的男病人都有这反应,不喜欢除了自己和大夫外,还有别人在场。
于是宋大公子识趣地退到了外面,守在门外。
顾念一边用语言暗示宋亦柏自己正在脱衣服,除了大掌柜,谁都不准进来。同时,她迅速地脱下身上棉袄,捋起贴身中衣的袖子,然后解开针灸包,拿出几枚针,照着上次老太爷在她身上扎针的手法,在两条胳臂上各扎了几针。
针刺入后数十个数即可取出,忙乱中顾念也不知道是否扎到了位,在听到宋亦柏招呼大掌柜的声音时,她赶紧把针放回针灸包,匆匆卷好扔在桌子的墙角,身上只披着外袄,应了敲门的大掌柜,并站起身,一副老实相的迎接对方走进来。
宋亦柏没进来,他只是轻轻地把门重新带上,顾念跳过去把闩子顶上,然后才面带尴尬地面对大掌柜。
“大掌柜,其实我觉得我这毛病无所谓的,就不用麻烦了吧?”
大掌柜眉毛一挑,尚未接话,隔着房门,宋亦柏的声音飘了进来,“做梦。”
“你居然在外面偷听!?”顾念龇牙咧嘴地瞪着房门上的纸窗。
“不要耍滑头,抓紧时间,前面随时有病人进来。”门上窗户外的阴影闪过,一个更清晰的人影停在了大窗户的前面。
大掌柜没有多说什么,他指指桌子,顾念把椅子整理好,都坐下后,顾念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地把左手手腕放在腕枕上。
大掌柜已经从宋亦柏那里了解了顾念的病情,有老太爷的确诊,他以为自己的作用是给顾念拟定一个治疗计划,毕竟这种跟先天不足有关的病症不是那么容易治疗的。
在大掌柜准备好好地给顾念号一号脉,想想要怎么给他开第一道药方,结果手一搭上他的脉搏,就发现了古怪。
脉象毫无规律地紊乱,像得了绝症一样的糟糕,但其实不是健康原因造成的,倒像是使用了偏门的招数故意短时间内改变脉象症状,并且在这些混乱的表象下,暴露了所想要隐藏的秘密。
顾念是女孩子。
大掌柜放开顾念的左手腕,示意她把右手腕伸出来,再号了一次,确认无误,自己给自己施针,在眼睛看不到的部位,下针会有疏漏,不那么精准,而且这一招改变脉象的手法,挺眼熟的。
大掌柜放开了顾念的手腕,收了腕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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