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车阵内,一队队袒胸露腹的辎重兵正通过一根根根足有儿臂粗的麻绳奋力拉动连弩上的箭匣,伴随着箭匣的每一次复位,守在连弩旁边的楚军小校便会恶狠狠地砸下手中的木锤,伴随着楚军曲长手中木锤的落下,一排五枝儿臂粗的巨箭便会呼啸而出。
长长的车墙上,足足八百具连弩此进彼退、连续发射,将一排排的巨箭疾风骤雨般射入了汉军的骑兵阵中,这些大型连弩的挽力足有几十石,需要二十个人一起发力才能将弩机重新上紧,其射出的巨箭又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但见巨箭所过之处,汉军阵中顿时人仰马翻、血浪翻飞!
“噗……”一名汉军骑兵躲避不及,被巨箭贯入面门,在巨箭颤动带起的狂野冲击力的摧残下,汉军骑兵的脑袋顷刻间爆成了漫天血雾,巨箭的威势却似没有多少减弱,又带着刺耳的尖啸连续洞穿了两名胡人的身体,将两人串在一起、钉死当场,直到两名胡人惨叫着从马背上坠地,先前那具失去了头颅的汉军尸体才颓然落马。
一名胡人骑兵颇为机警,在巨箭射到之前便藏到了马腹右侧,不过非常遗憾的是,他的机警并没能像往常一样挽救他的生命,转瞬之间,呼啸而至的巨箭便已经毫无阻碍地射穿了战马的马腹,又将藏在马腹右侧的胡人射杀当场。
一员汉军骁将眼力极好,反应也快,于间不容发之际猛然挥出一剑,正好砍在疾射而至的一枝巨箭上,然而下一刻,无比狂野的力量已经潮水般倒卷而回,汉军骁将手中的双刃剑竟一下被弹飞,而巨箭却只是微微一偏,从汉军骁将的左肋间射入,在穿透了汉军骁将铠甲和身体的同时,更带走了一大块血肉。
“呃啊……”汉军骁将顿时无比凄厉地惨叫起来,然后下一霎那,又是一排巨箭从前方车阵上呼啸而下,其中一枝闪电般射入了汉军骁将的胸膛,汉军骁将哀嚎一声,整个人被直接从马背上带飞,撞向了身后另一骑胡人。
“周叔?!”周冠夫见状顿时嗔目欲裂。
被射杀的汉军骁将名叫周叔,是他周家最骁勇的家将,他在战场上救过周勃的命,在周冠夫年幼时候甚至还教过他剑术。
周冠夫正惨然大叫时,刺耳的破空声忽从脑后疾射而至。
凭着野兽一般的本能,周冠夫反手就是一戟,只听“咣”的一声炸响,周冠夫顿时感到右臂猛然一振,右手虎口也是一阵隐隐发麻,不过射向他的巨箭却被铁戟生生磕飞,斜着射穿了身后一骑亲兵的战马,又深深地钉入了泥土之中。
周冠夫再勒马回头看,只见身后的亲兵已经所剩无几了。
前后左右的汉军、胡骑更是死伤惨重,充盈于耳的尽是惨烈的哀嚎声、呻吟声!
百步之内,连弩巨箭的杀伤力无与伦比,既便只是射中非要害部位也足以致命,因为箭杆急速颤动所造成的震荡伤害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生机,两百步内,怒射的巨箭足以将汉军骑兵连人带马射个对穿,既便是五百步外,巨箭的杀伤力也仍是不可小觑!
仅仅不到半刻钟,楚军的连弩就已经射出了二十拨巨箭,在八万枝儿臂粗的巨箭的疯狂攒射下,汉军、胡人骑兵顿时一片片地倒了下来,靠近楚军车阵的百步以内,已成了一片修罗血狱,几乎所有的汉军、胡人骑兵都倒在了血泊中。
更有一篷篷的箭雨从车阵后面掠空而起,再从空中呼啸而下。
原本就已经被连弩巨箭射得悲惨无比的汉军、胡人骑兵顿时间就像是被收割的麦草,一片片地倒了下来。
“咻咻咻咻……”倏忽之间,又一排密集如雨的巨箭从车阵上疾射而来。
骁勇勇烈如周冠夫,这一刻也完全丧失了斗志,奋力挡开射向自己和赤龙马的两枝巨箭之后,周冠夫猛然一勒马缰,斜着驶向了东北方向,这一刻,周冠夫已经顾不上追杀楚军骑兵了,再追杀下去,汉军骑兵就全完了!
楚军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些床弩,太他妈的邪恶了!
在极短的时间内,周冠夫胯下的赤龙马便加速到了极致,犹如风卷残云般远离了楚军的车阵,直到驰出百步开外,周冠夫才轻舒了口气,又高高扬起右手长戟,仰天长嗥:“全军回转,向东回转,向东回转……”
周冠夫身后的汉军、胡人骑兵也纷纷跟着回转。
然而,楚军的攻击并未因此而停止,一排排的巨箭仍旧呼啸而至,一篷篷的箭雨仍然无休无止地从天空攒落,在楚军的猛烈攻击下,胡人骑兵终于完全失控,开始像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正在回转的汉军骑阵顷刻间陷入了巨大的骚乱。
汉军本阵,刘邦、张良、陈平、周勃、吕台等人同时发现了左翼的异常。
巢车上的视野虽然良好,战场上腾起的烟尘也已经逐渐消散,可由于距离太远,既便是视力最好的吕台也无法完全看清左翼正在上演的屠戮惨剧,刘邦他们更是只能看到,正咬着楚军骑兵向北追杀的汉军骑兵突然间掉头向东,然后就陷入了骚乱。
“怎么回事?”刘邦手搭凉篷往东瞭望,满脸的难以置信,“胜之怎么不追了,好端端的掉头向东干吗?这不乱来么?!你看你看,乱了吧,阵形全乱了吧?胜之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怎么如此不知轻重?简直就是乱来!”
周勃满脸尴尬、默然不语,他也有些困惑。
张良却忽然转头望着吕台,问道:“将之,你看清了吗?”
吕台修长的剑眉忽然蹙紧,遂即又舒开,然后转头对刘邦说道:“大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臣也看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却很清楚,胜之的骑军已经全乱了,项庄身经百战,极善捕捉战机,臣以为他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战机?!”刘邦凛然道,“将之,你什么意思?”
吕台上前半步,凑到刘邦耳畔低语了几句,刘邦蹙了蹙眉,神情阴郁地道:“将之,只能这样了吗?”
吕台轻叹一声,说道:“大王,怕是只能如此了。”
刘邦有些不甘心地望向张良和陈平,两人却同时向刘邦摊了摊手,说到底,张良、陈平都只是一流的谋主,而不是一流的统帅,献计献策是他们的本份,可要他们临阵指挥、调兵谴将、力挽狂澜于即倒那就勉为其难了。
吕台再叹息道:“大王,当断则断哪。”
刘邦有些恼火,还有些不甘心,不过终于还是采纳了吕台的谏言,当下望着吕台,无可奈何地道:“好吧,赶紧去,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喏!”吕台揖了一揖,转身扬长去了。
吕台的担心并非多余,项庄的确已经嗅到了胜利的味道!
“乱了,大王,汉军骑兵已经乱了!”百里贤放下搭在额角的羽扇,回头望着项庄,语气里已经有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哈哈哈,连弩发威了!”项佗也是神情大振。
“这下可够汉军受的了!”百里茂也狠狠握紧了铁拳。
项庄却是目光闪烁,连弩大量杀伤汉军骑兵,诸将只是兴奋,项庄却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战机,如果,蒙铿的骑军在这个时候突然回转,向已经陷入混乱的汉军骑兵发起冲锋,那么汉军骑兵就极可能兵败如山倒!
一旦左翼的汉军骑兵崩溃,则肯定会波及右翼的汉军步兵!
哈哈,刘邦老儿,这回你有难了!老子倒要看看,你他娘的怎么化解这个危机?当下项庄霍然回头,冲百里茂恶狠狠地吼道:“子明,立即给蒙铿传令,骑军立即回转,向汉军骑兵发起总攻击,是总攻击,不是游击,不是游击……”
“喏!”百里茂轰然应喏,又回头喝道,“传令兵……”
楚军后阵,蒙铿正带着骑军蜂拥向西。
倏忽之间,一员部将催马追上了蒙铿,高声大喊道:“将军,大王有令,全军回转,向汉军骑兵总攻击,是总攻击,不是游击,不是游击!”
“总攻击?!”蒙铿心头一凛,急扭头看时,果然看到中军本阵的巢车上已经升起了三面一字排开的深红色三角令旗,在这面红色三角令旗的左边,则悬挂着一面黄旗,黄旗上绣着一只鬃毛飞扬的马头,那是骑军的代号。
“嗷……”蒙铿当下铿然拔出横刀高举过顶,一边策马斜着驰向东北方向,一边仰天长嗥,“回转,全军回转……”在蒙铿的引领下,楚军骑兵很快就在旷野上绕了个半圆,又掉头向南、追着汉军的屁股掩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