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义勇的招募条件完全是仿照元奇团练,要求是高了些,但算不上苛刻,易知足一转念就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待遇!元奇团练是以招募元奇伙计职员的名义招募的,虽然开出的薪酬不高,但元奇的福利着实不低,尤其是元奇的顶身股,有着巨大的诱.惑力,相比之下,上海义勇就缺乏足够的吸引力。
拿什么吸引上海周边的青壮加入义勇?易知足习惯性的点了支雪茄,为了避嫌,不可能以元奇的名义招募,而且朝廷不允许元奇垄断江浙的钱业,元奇这块金字招牌在上海以及周边各县也未必好用。
雪茄的烟味不象旱烟那样呛人,相反还股甜熟的香味,不过,刘光斗还是不喜欢,但碍于身份,他不好干涉,只得微微向后仰了仰,尽力想离烟雾远些。
易知足留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笑了笑,起身打开签押房的窗户,转过身才道:“非是招募条件苛刻,应募的人少,是因为义勇缺乏足够的吸引力,英夷曾攻陷过上海县城,对于英夷战力,以讹传讹,估计已是无限夸大,再则,兵凶战危,亦是人所周知,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谁愿意做义勇?”
“义勇的饷银已是平齐绿营。”刘光斗迟疑着道:“再提一提?”
易知足道:“义勇的饷银若是超过绿营,那又该有的麻烦了。”
这一点刘光斗也早就考虑到了,所以给义勇开出的待遇才平齐绿营,听的这话,他也是大感为难,略微沉吟,才问道:“元奇团练是何情形?”
“元奇团练的团勇都是元奇的伙计职员,工钱再高,绿营也无话可说。”易知足缓声道:“况且,元奇的伙计职员本身薪酬就高,缫丝女工一月都是四块银元。”
缫丝女工一月四块银元?刘光斗暗自咋舌道:“听闻广州的缫丝女工不少?”
“是不少,有六七万人。”易知足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将话头拉回来,“上海与广州不同,唯有高饷,包吃住,另外每月开六两银子,二千人每月也就一万二千两,还撑得住。”
果真是有钱底气足,一下子就将饷银涨三倍,刘光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迟疑着道:“那绿营?”
“绿营有异议,我来应付。”易知足道:“刘大人尽管照办就是,至于银钱,先与元奇上海分行暂借一万五千两,招募的义勇,先发一月饷银。”顿了顿,他接着吩咐道:“最近几日,召集县城一众士绅商贾,进行捐输。暂借元奇上海分行的那一万五千两,就算是元奇的捐输。”
“下官谨尊大人谕令。”刘光斗只觉的浑身舒畅,这位易大人行事爽快,毫不推诿,出手更是阔绰,在他手下办差,实是令人愉悦。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最迟二月中旬,义勇的训练就要全面战展开,刘大人务必抓紧时间。”
“下官明白。”
刘光斗确实也雷厉风行,赶回县衙就匆忙部署,到的下午,县城内外就张贴出来新的招募告示,整个县城登时为之轰动,一月六两的饷银着实是令人眼红不已,在码头上做苦力,扣除伙食一个月还挣不下一两银子,这义勇包吃住,一月尽的六两,两个月所得就比苦干一年还要多,如何能不眼红。
消息一传开,县城内外张贴告示处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听的衙役书吏朗读讲解,确信这事不是假的,不少人径直就赶往城隍庙前的校场去应征,还有不少自知不符合条件的则赶紧的奔向码头,雇船回家通知自家子侄亲友,如此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自然是不容错过。
城隍庙就在县衙的西北方向,距离县衙不太远,庙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是以前驻兵的校场,俗称旧校场,刘光斗将招募义勇的地点就设在这里,一字排开的五张桌子,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几个衙役书吏正闲的无聊闲侃,一群十几个青壮汉子快步围了上来,“这里是招募义勇的吗?我们前来应征。”
一个衙役斜了他们一眼,往右一指,“看见那根横着的木杆没?去量一量,比木杆高再说,没木杆高的,一边凉快去。”
那根木杆的高度是四尺六寸,也就是将近一米六,易知足对于身高要求严,不是为了追求好看,而是因为枪支长度,个子太矮自然不行。
一群人身高还没量完,转眼又是一群人快步赶来,应征的人怎的突然一下多了起来?众衙役书吏正纳闷,皂班班头王大兴带着几个皂隶快步走了过来,吩咐道:“都打起精神来,大老爷不定会来巡视。”
一眼瞥见又来了好几群青壮,一个书吏忍不住问道:“王班头,这前来应征的人怎的突然多了起来?”
“三倍!”王大兴伸出三根指头道:“义勇饷银涨了三倍,一个月六两银子,还他妈包吃,人哪能不多。”
“一个月六两?”那书吏一楞,心里登时就不平起来,嘀咕着道:“咱们工食银一年才六两。”
“少嘀咕。”王大兴瞪了他一眼,“你一家就指着那点工食银过日子?再说了,人家这可是提着脑袋玩命。”说着,他一转身,高声吆喝道:“别让他们都围着桌子,乱糟糟的象什么样子,让他们排队,都排好队。”
很快,原本冷冷清清的校场就变的热闹起来,前来应征的,看热闹的,打探应征要求的,黑压压一片人头,嗡嗡的议论声,热闹的仿佛是象开庙会。
刘光斗没来,易知足却来了,他不放心前来看看反响如何,顺带也看看县衙是如何征募义勇的,这批二千人的义勇,他可是准备长期使用的,不会事过即遣散,当然要上心。
县衙的选拔还算是细致,量过身高,称过体重,然后是举石锁,跑圈合格之后才准许报名,默默看了一阵,易知足缓步踱到一个僻静的对方,叫人将皂班班头王大兴叫了过来。
易知足抵达上海时,王大兴跟随知县刘光斗前去迎接,负责维持秩序,在码头上见过易知足一面,他倒是记性好,走过来一见面,立刻就认了出来,连忙就要行礼,易知足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
王大小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大人唤小的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招募义勇。”易知足缓声道:“面相油滑的不要,细皮嫩肉的不要,能说会道的不要,城镇居民不要,有纹身的不要,参加过帮会行会的不要,可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王大小连忙复述了一遍。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算是预选,将名额扩大到四千,复选再刷掉二千,这批义勇要优中选优。”
“小的尊命。”
如此高饷招募义勇,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小民百姓,一则是家中子弟有机会做义勇赚银子,再则是有二千义勇,让他们更有安全感,愁的是一众士绅商贾,二千义勇,一月开销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英夷破城,县衙可说是一穷二白,水洗一般干净,这笔银子最终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当然,愁的不只是士绅商贾,驻扎在上海的江南提督本标右营游击封耀祖也愁,义勇开出如此高的饷银,下面一众官兵已是吵翻了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抚,索性出了署衙,前往道衙见易知足,他清楚这事肯定是出自易知足的授意。
在道衙一直等到黄昏,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门子才匆匆进来禀报道:“大人已经回衙,请将军前去西花厅。”
进的西花厅,见易知足起身相迎,封耀祖一脸苦笑的拱手道:“易大人可将末将害苦了。”
“封将军请坐。”易知足含笑道:“听闻封将军早就来了,特意让人整治了桌席面,咱们小酌几杯。”
封耀祖也不客气,落座后拱手道:“恕末将直言,防守上海县城,主力还是绿营,这义勇开出如此高饷,末将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手下一众官兵。”
“高饷募勇,只是权宜之策。”易知足缓声道:“绿营官兵是长年累月吃饷的,义勇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事毕即遣散,没有高饷,谁愿应征?大半个月时间,连三百人都没招募到,封将军就不着急?”
封耀祖轻叹了一声,道:“理是这个理,可眼下整个营房一片沸腾,真担心闹出什么意外来。”
易知足自顾掏出一支雪茄点上,对方这是以哗变来吓他,无非就是想他出点银子安抚一下,这事他是不会做的,没这个规矩,况且,他也不敢保证那些个老爷兵会不会得寸进尺,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封将军若是担心哗变,本官身为兵备道,可以代为弹压。”
封耀祖心里一跳,这才意识到对方也是统兵之人,统领的元奇团练足足一万,而且还从英夷手中收复了定海县城,他连忙摆手道:“大人说笑了,一众儿郎无非是心里不满发发牢骚,何至于哗变,大人放心,末将保证,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易知足说着一笑,“不过封将军也别大意,真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你我二人脸上可都不好看。”
“大人说的是。”封耀祖连忙道。
“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易知足含笑道:“转告他们,抓紧训练,若是英夷来犯,表现英勇,本官也不吝重赏,不用眼红义勇那几两卖命的银子。”
虽说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但却总有胜于无,封耀祖连忙拱手道:“末将先谢过大人,回去一定督促他们严加训练。”
次日上午,易知足正在签押房里翻看道衙所属的三班衙役和书吏的名册,李旺进来禀报道:“少爷,有客来访。”说着,递上一张帖子。
接过帖子一看,见上面是名字是陈化成,易知足连忙站起身来,略一沉吟,又问道:“是微服而来?”
“是。”李旺连忙点头道。
“请他去书房。”易知足吩咐道,说着就赶紧换下官袍然后径直前往书房,他是真没料到江南提督陈化成不是说笑,而是真的亲自登门,江南提督是从一品,可比他这个四品道员高了一大截,对方若是官服而来,他的开仪门迎接,不过微服而来,就不宜大张旗鼓了。
陈化成,字业章,号莲峰,福建同安人,行伍出身,历任把总、千总、参将、副将、总兵等职,一路擢升至金门总兵,道光十年,提升为福建水师提督,去年英军肆虐东南沿海,才调任江南提督。
易知足实授上海道,陈化成就有所猜疑,易知足一到任,上海县衙便张贴告示招募二千义勇,这让他心里更为疑惑,原本早就准备前来上海一探虚实,听闻易知足已离开上海,他才作罢,昨日晚间听闻上海县衙又招贴告示,高饷招募义勇,且知道易知足已回道衙,他终是按捺不住,匆匆赶了过来。
易知足在书房院子门外恭候着,见的一李旺陪同着一老者缓步过来,连忙快步迎了上前,躬身一揖,道:“在下易知足,见过莲峰公。”
陈化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含笑道:“知足名动东南,老夫可是闻名已久。”
“晚辈惶恐。”易知足说着抬起身,打量了一眼这位一步步从底层做到武将极致,最后以身殉国,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员,侧身让步,伸手道:“莲峰公请——。”
陈化成已六十五,依然精神抖擞,腰板挺的笔直,他也不谦让,大步走进院子,略微打量了下院子,便直接进屋,两人叙礼落座,他便单刀直入的问道:“英夷可是还会再犯江南?”
见他问的直接,易知足谨慎的道:“莲峰公何以如此问?”
“英夷舰队依然还盘踞广州外洋,当前,江南第一要务是军务。”陈化成缓声道:“林部堂接任两江总督已有时日,既无公函亦未召见,太过蹊跷,知足到任之后,急着招募义勇,且行踪隐秘。”说到这里,他一顿,沉声道:“江南有一场大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