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岛,河南大营。
黄昏,晚饭后,燕扬天绕着军营散了两圈,然后随意的走进一间营房,猛然见他进来,正在闲聊的几个团勇连忙起身立正,班长肖云开敬礼后正待开口,燕扬天已是伸手虚按了按,道:“坐下。”稍稍打量了下营房里的情形,他随意的问道:“听说有不少团勇购买国债,你们班买了没有?”
“报告团长。”班长肖云开连忙回道:“买了,咱们班一共买了五十元。”
“哦?买了这么多?”燕扬天说着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道:“津贴都买了国债,不用给家里汇?”
一个团勇朗声道:“大掌柜号召元奇所有职员积极购买国债,咱们元奇团练可不能落后于人。”
“说的好。”燕扬天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报告团长。”那团勇兴奋的道:“小的罗德标,是惠州府,海丰人。”
“罗德标,好名字。”燕扬天含笑道:“津贴买了国债,怎么跟家里交代?”
“小的已请班长代写了家书,说明购买国债的情况。”罗德标说着试探着问道:“团长,咱们购买的债券怎么处理?寄回家里?留在手中眼怕弄丢了。”
“先留着,这事我的问问大掌柜。”燕扬天说着转移了话题,“最近一段时间,训练量明显加大,有没有什么问题?”
“报告团长,没有问题。”肖云开朗声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再苦,咱们也没怨言。”
“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燕扬天微微颌首道:“没有怨言是好事,但有怨言一定要及时上报。”说着他站起身,看向肖云开,道:“你是班长,要详细掌握班里每个人的情况,要随时掌握他们的思想动态,及时上报。”
“标下明白。”肖云开连忙立正敬礼道。
目送燕扬天离开,营房里一众团勇立时就兴奋起来,仿佛得了彩头一般的罗德标朗笑道:“这下咱们班可算是露脸了,团长都亲自来咱们班了,前两日唐营长去了隔壁三班,瞧把他们美的。”
班长肖云开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团勇们不清楚,他身为班长却是知道的,元奇团练最近开展一项‘爱兵如子’的活动,要求班排连营团各级武官积极掌握了解属下的基本情况和思想动态,他身为班长,必须随时知道手下的团勇在做什么想什么缺什么要什么,必须了解每个战士的基本情况和性格特长等等。
他是真没想到连团长燕扬天都会下到班一级来了解情况,看来,这个活动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稍后一段时间,怕是会进行考核,可别为这事将班长给弄丟了。
对于易知足提出的开展‘知兵爱兵’活动,熟读了几本兵书的燕扬天倒是极力赞成,历来名将皆是爱兵如子,所有兵家也都提倡爱兵如子,‘知兵爱兵’活动则是将爱兵如子落到了实处,具体化了而已。
从营房出来,眼见的天色还没黑尽,他正准备再转一圈,抬眼就见一个团勇快速朝他跑来,当即驻足等候,到的跟前,那团勇立正敬礼,禀报道:“报告团长,大掌柜来了,在旅部。”
“我马上去。”燕扬天说着便快步赶往旅部,心里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易知足实授上海道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也猜测易知足赴上海上任必定要带一部分团练,问题是易知足离开广州,对于元奇团练来说,就好象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赶到旅部,就见的二团团长陈洪明,三团团长肖明亮以及三个副团长都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冲几人稍稍点了点头,他便朗声道:“报告。”
房间里,正昂着头看挂在墙上的广州建议地图的易知足随口吩咐道:“进来。”待的六人进来敬礼,他回了个礼道:“都坐。”
待的几人落座,他才缓慢开口道:“转眼就快过年了,英军的援兵估计在五月也就该到了,第二阶段,也应该是最后阶段的战事很快就会爆发,这一阶段的主战场会在哪里?”说着他扫了几人一眼,才沉声道:“我计划将主战场定在江宁。”
听的这话,陈洪明跃跃欲试的道:“咱们要开赴江宁?”
一团副汤灶生却是不解的道:“大掌柜,咱们在广州占尽地利人和,弹药补给也方便,为什么不将主战场定在广州?”
“这有多方面的原因。”易知足说着点了支雪茄,缓声说道:“在海面上,咱们远不是英军舰队的对手,水师的战船和咱们那几艘战舰,连给英军舰队塞牙缝都不够,所以,这一战,要想赢,就必须将英军舰队诱入内河。
虎门炮台的存在,不利于引诱英军舰队深入内河,而且英军对于广州的兴趣也没有江宁大,还有一点,江宁的河道弯道多,适合堵截英军舰队。
另外,林部堂已经调任两江总督,必然会全力配合打击英军,至于地利,眼下还有几个月时间,还不够你们熟悉江宁的地形?”
“江宁太远,补给是大问题。”燕扬天开口道:“增添了炮营之后,咱们的弹药消耗不是一般的大,从陆路运输,补给线太长,从海上运输,又极不安全,若是弹药补给不能保证。”
轻轻磕了下烟灰,易知足才道:“五个月时间,还不能向江宁运送足够的弹药?这一点无须担心。”
听他如此说,众人都不再开口,易知足缓缓扫了几人一眼,才道:“定海一战,咱们元奇团练打出了威风也打出了名头,英军必然分外关注元奇团练,为了不破坏引诱英军攻打江宁的计划,咱们赶赴江宁,必须不引人注目。
从海路开拔,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只能从陆路经过福建、浙江前往江宁,广州有不少英军的耳目,部队开拔,必须化整为零,乔装成商旅出行,而且还的分批分时。”
听的这话,几人既觉新鲜刺激又有些担心,毕竟从陆路穿福建浙江前往江宁,实在是太远了,估摸着得走大半个月时间。
见几人表情,易知足道:“自由讨论,各抒己见。”
话一落英,三团团副,湖南人尹有才就道:“大掌柜,标下觉的走陆路去江宁,路线不对,经福建浙江去江宁,还不如走由粤入湘,从衡阳即可乘船顺水而下,经长沙、岳阳、九江顺水而下直达江宁,这样即便被人察觉,亦猜测不透咱们的目的地,速度也快的多,另外,后勤补给,也可以沿这条线。”
听的这话,易知足眼睛不由一亮,怎么就没想到利用水路呢?思维模式还是没有改过来,从由粤入湘?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广州距离衡阳多远?”
尹有才道:“一千一百余里,以咱们的脚程,急行军十日可到,再顺江而下,估摸着半月时间就能抵达江宁。”
那确实快的多,也更容易混淆视听,而且辎重也不用冒险走海路,完全可以走水路,从三水经清远一路到韶关,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道:“这个提议好,一团从福建浙江赶赴江宁,二团三团从由粤入湘,走水路赶赴江宁。”
听的这话,几人一头雾水,为什么还要一团走福建浙江?燕扬天忍不住道:“大掌柜?”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才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路上不要只顾着埋头赶路,沿途山川关隘城池,都的给我记下来。”
燕扬天反应最快,连忙起身道:“是,标下等遵命。”
与众人反复商议,一直到十一点过,易知足才离开大营,他也没回西关,直接去了花地的榕青园。
对于易知足的到来,苏梦蝶自然是欢喜无比,将他迎入后院正房,便笑问道:“这大半夜的从哪里来?饿了吧?奴家已吩咐下人做夜宵了。”
“从伍家花园来。”易知足说着将她拉入怀里,轻拥着道:“过年人客多事也多,开年之后又要去上海,怕是没机会再过来。”
“难为三郎如此惦记奴家。”苏梦蝶说着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道:“这一去上海,何时才会回来?”
“今日来,就为这事。”易知足柔声道:“可放的下广州的事情随我去上海?那可是一片新天地,没人认识你,完全可以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苏梦蝶呢喃着道:“得知三郎实授上海道,奴家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不过奴家向黄二当家的许了三年之期,可不好言而无信。”
“两年多时间,一晃即过,我在上海等你。”易知足说着一只游鱼一般滑进了衣裳里,苏梦蝶娇笑着一跃而起,道:“今儿可不行,要不,让黛青那丫头侍候你,那丫头反正早晚也是你的人。”
黛青是苏梦蝶的贴身丫鬟,若是苏梦蝶过门,黛青确实可以说是他的人,不过,易知足有些担心苏梦蝶安排黛青随他去上海,他府中两个女子都是苏梦蝶送的,可不想再多要一个了,当即便笑道:“黛青那丫头招人喜欢,有人看上了,日后我给她指个人家做正室。”
“指个寻常小厮,怎比得上跟着三郎?”苏梦蝶道:“那丫头心思可在三郎身上。”
“可不是寻常小厮,是元奇团练的武官,已经授了六品的衔。”易知含笑道:“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可不比跟了我强。”
“那丫头还有这等福气。”苏梦蝶登时来了兴趣,道:“是谁?有机会带过来瞧瞧。”
易知足白了她一眼,道:“还带过来瞧瞧,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说着,他招手道:“来,今晚上就陪着说说话。”
苏梦蝶缓步走过来,坐在他大腿上,道:“这事咱们说了可不算,得问问那丫头自己的意思,她从小就跟了我奴家,奴家可不想她也落得个跟奴家一样的下场。”
“想什么呢?”易知足道:“仗打完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听他如此说,苏梦蝶也不好再说,再说可就太显痕迹了,当即就转了话头,道:“白雪她们俩,可有动静?”
什么动静?易知足略微转念才反应过来,是问有没有怀上,当即就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事他也挺郁闷,他府中四个女人,算上苏梦蝶是五个,平日耕耘也算勤恳,怎的就没收获呢?是底子太差?还是压根就是因为他的问题?这可不是小事,他要无后,可就不利于凝聚人心。
见他突然不吭声,苏梦蝶缓缓偎依在他胸口,轻声道:“都是奴家不好,要不,孩子都该三岁了三郎也该注意身子,别太耗神。”
听她提起这茬,易知足轻拍了拍她后背,道:“这两年确实太耗费心神了,忙完这档子事,也该好好轻松轻松。”
林则徐调任两江,琦善接任两广总督的事情几乎一天时间就传遍了广州城,一大早,茶楼里议论的都是这事,有高兴的,自然也有担心的,林则徐在广州厉行禁烟,可没少得罪人,调离广州,自然是有人高兴叫好。
但林则徐在两广总督任上整顿水师,鼓励地方士绅组建团练,发动民众坚壁清野积极抗英,并且组织水师与英军大小交战十余回合,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尤其是磨刀洋和定海两场大捷。
如今英军舰队还在广州外洋,战事未歇,是否会有反复,尚且难说,此时调换总督,颇有临阵换将的味道,不少人担忧琦善这位新总督能不能象林则徐一样强硬,保得广州安全太平。尤其是琦善作为钦差大臣起来广州,主要是与英夷谈判的,由他接任两广总督,主持广州军务,确实令不少士绅商贾担忧。
易知足赶回西关,进的元奇总号,离着老远就见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守在容园门口,走到跟前,待的两人见礼,他才含笑道:“一大早就过来当门神,有什的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