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易知足、懿律相谈甚欢,会议室里的谈判却是艰难无比,蒋立昂、余保纯在烟价赔偿方面坚决不肯让步,死死咬住三百万,义律对这个价位则是无法接受,原因很简单,这个价格仅仅是被销毁鸦.片在印度的批发价,他无法向一众烟贩交代。
菜市场讨价还价般的谈判僵持了将近两个小时,义律突然反应过来,易知足才是关键,跟他们在这里耗个什么劲?他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席,出了会议室,一问得知易知足、懿律都在休息室,立时就赶了过去。
休息室里,易知足与懿律喝着咖啡正在谈论新加坡自由贸易港的模式,见的义律进来,易知足不由的一笑,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了,礼貌的点了点头,道:“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杯?”
“谢谢。”义律道:“在会议室喝了一肚子的苦茶。”紧靠着堂兄懿律坐下后,他才问道:“谈的怎么样?”
“很好。”懿律道:“现在的问题就是烟价,我希望你能让步。”
“让步可以。”义律说着看向易知足道:“烟价总额不能低于五百万,协议赔偿三百万可以,差额,由易先生用茶叶补偿,如何?”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当初在发现上了林则徐的当——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变成了五斤茶叶换一箱鸦.片的时候,伍家和易知足跟他明确表态,愿意私下出十万担茶叶以补偿英商的损失,他如今也不过是旧话重提。
易知足减缩索赔烟价的数额,削减通商口岸的数目,目的就是为了让英方难以接受而继续扩大战争,哪里还肯答应私下补偿,当即就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咱们愿意私下补偿,是想维护广州一口通商的局面,想保住十三垄断对外贸易的地位,但阁下拒绝了。
如今增开通商口岸,十三行垄断地位已被取消,不论是十三行行商还是元奇,都没有私下补偿的可能,我们中国有句俗话,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是总监督阁下自己错过了机会。
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贵方能够放弃增开通商口岸,别说五百万,一千万,元奇也认赔!”
听的这话,义律半晌作声不得,放弃增开通商口岸,这是不可能的!见这情形,懿律开口道:“方才易先生不是说可以在上海补偿?”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是上海道,直接管辖江海关,对于贵国遭受禁烟损失的商人,他们若是改过自新,从事正当的商贸,我可以在我是职权范围之内,比如通过江海关的关税减免或是返回等方式进行补偿。”
这是一种长期的缓慢的补偿方式,义律自然不会接受,不过,他也清楚,与增开通商口岸相比,烟价索赔根本不值一提,再强硬也硬不过对方,他只能是求助的看向堂兄懿律。
懿律也是爱莫能助,他不可能因为烟价索赔而影响谈判大局,耸了耸肩膀,他才道:“易先生的补偿方式虽然缓慢,但不得不说,很有诚意。”
易知足笑了笑,道:“总监督阁下其实也无须犯难,从印度购进鸦.片赔偿烟贩便是,我给出的价位足够阁下从印度采买相同数量的鸦.片。”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懿律道:“你跟璞鼎查爵士商量下,应该还能拿到更低的价格。”说着,他站起身,道:“易先生,咱们还是回谈判桌吧,否则中午无法庆祝。”
三人回到会议室,再次谈判,主要的焦点就是宁波是否增开为通商口岸,易知足对此并不很上心,多一个少一个通商口岸,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反正这份协议很快就是废纸一张,不过一刻钟,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增开厦门、上海、宁波三处通商口岸,赔偿烟价三百万,其他六条条款完全同意。
对此,蒋立昂、余保纯都是一阵无语,他俩在谈判桌上根本就是摆设,易知足没时间顾及他两人的感受,仔细的看了一遍谈判记录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懿律,道:“根据国际惯例,这份条约,应该是对等的条约,是不是?”
略微迟疑,懿律才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对等条约。”
“好。”易知足道:“加上一条,我国国民在贵国的通商口岸也享有同样的权利。另外,劳烦贵方将贵国对外开放的港口也列三四个,作为对我国增开的通商口岸。”
“如易先生所愿。”懿律吩咐道:“加上这一条。”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条毫无实际用处,清国的商船根本就没出过南洋,别说到英吉利了,当然,一份对等的条约也更利于清国皇帝同意增开通商口岸。
虽然易知足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要清国增开通商口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清国一口通商以来,英吉利就一直不遗余力的想增辟宁波为通商口岸,一直没能如愿,清国皇帝之顽固保守由此可见一斑。
虎门寨,提督署。
细细看完草拟的协议,琦善看了一眼易知足,不加掩饰的赞赏道:“论对外交涉,大清无人能及知足。”
易知足谦逊道:“无非是知彼知己罢了,可不敢当中堂大人如此谬赞。”
“知彼知己,说来容易。”琦善笑道:“遍观朝野上下,有几人能对英夷知彼知己?”说着,他又看了一遍协议,道:“最后一条,有画龙点睛之妙,如此一来,这完全是一份公平的条约,既不损朝廷威信,也足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沉吟了一阵,他接着道:“这烟价赔偿,虽然数额不大,但影响不小,不宜公然列之,最好是换个名目,否则不利于朝廷禁烟,再则,皇上也有旨意,烟价不允分毫,知足可有法子?”
这还真有些难办,作为军费赔偿也不可能,要想让道光不反感的名目,还真是不容易找,他不自觉的摸出一支雪茄,正要点,才意识到琦善在跟前,连忙又收起来,琦善一笑,道:“抽,没关系。”说着起身将窗户打开。
易知足也不矫情,点燃雪茄缓缓抽了几口,突然一笑,道:“以偿还商欠的名义支付这三百万,中堂大人觉的可行?”
在原本英夷提出的条款中,本就有偿还商欠这一条,以商欠的名义支付这烟价,可说是天衣无缝,琦善笑道:“好!很好!明日本爵阁就与英夷签订这份条约。”
转眼便是腊月,腊月初八,腊八节。
“腊八粥,腊八饭,小鸡吃了就下蛋。”清脆的童声一早就在广州城的大街小巷回荡,每逢节日,最欢快的莫过于无忧无虑的孩童了,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有好吃的,能够敞开小肚皮美美的吃一顿。
与童谣一同散播开来的,还有元奇证券交易所开张的消息,在《西关日报》上宣扬了数月之久的证券交易所终于开张了,不少手头殷实的人家都纷纷赶往西关,去看热闹。
西关,同安街,证券交易所,一早,交易所大门外便人声鼎沸,大门外,一溜八口大锅,锅里煮的自然是腊八粥,香气四溢,吸引了无数人前来,锅前的大方桌上,摆满了一碗碗腊八粥,皆可免费领取。
元奇的腊八粥用料考究,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不仅香味扑鼻而且极为赏心悦目,消息传开,前来领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腊八节腊八粥,除了祭祀祖先,还广为分赠亲友,以示祝福,不少大户人家还效仿佛门施粥送福,特地送给穷苦人家,易知足选择这一日开业,并广为赠粥,也有为交易所取个好彩头之意。
上午九时,腊八粥赠送完毕,大门外清理干净,净水洒街,披红挂绿一派喜庆,易知足身着一袭纹锦夹袍,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精神抖擞的站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一众宾客登门,他身后伍长青、潘仕明、马应龙、吴云栋、容坤宜、谢安州等一众行商子弟则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轻声的交谈着。
容坤宜一把捞过吴云栋脑后的假辫子看了看,啧啧道:“瞧这辫子,油光水滑的,可比你原先的那条好看多了。”
吴云栋不满的将辫子拉回来,下巴冲着前面的易知足一扬,道:“大掌柜的也是假的,你去看看,比我这条还要好。”
这几年来,易知足威信日重,尤其是组建元奇团练以来,容坤宜可不敢跟他开玩笑,当即话头一转,道:“你跟着大掌柜去上海不?”
“自然是要去。”吴云栋道,家里不赞同他在元奇团练厮混,如今易知足去上海,如此好的机会他哪里肯错过,说着,他一笑,“你也想去上海?”
“咱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何必在老爷子面前碍眼。”容坤宜道:“江海关如今不是归大掌柜管理。”
“想去江海关?”潘仕明缓步踱过来,接过话头道:“你小子要是想捞银子,我劝你最好别去,大掌柜要在江海关推行海关革新。”
推行海关革新?容坤宜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毫不示弱的道:“谁要捞银子了?跟着大掌柜,还能缺了银子不成?咱文不成武不就,就想跟着大掌柜混个出息。”
“那你可得要抓紧机会跟大掌柜说说。”潘仕明笑道:“交易所一开张,只要没有大的意外,大掌柜马上就会赶赴上海上任。”
“那个长青去不去?”
“长青要留守广州。”
“来人了。”门口外有人轻喊了一声,听的这话,众人跟了出去,第一波到来的宾客不是外人,是十三行一众行商,相约而来,大家相互间都熟络,站在门口好一阵寒暄,直到见的有宾客来了,众人才进院子。
第二波来的是山西票号的一众掌柜,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领头,一见面他就高声笑道:“恭喜,恭喜易大掌柜。”
“感谢诸位前来捧场。”易知足拱手笑道。
“这话就见外了。”员辻宽笑道:“元奇有喜,咱们西票岂能不来凑热闹?”
“这话说的是。”天成亨票号的任天德笑道:“咱们现在跟元奇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元奇有是事,咱们岂能不来。”
“说的好。”易知足笑道:“日后还欢迎诸位票号前来上海开张。”
“说到这事,易大掌柜可不厚道。”王德昌笑道:“放了上海道也不请客。”
“忙完这阵子,一定请。”易知足笑道:“不请谁,也不能不请西票众掌柜。”说着,他抬眼见的有宾客过来,连忙伸手道:“诸位里面请。”
紧随而来的宾客是一大群,都是丝商,顺德、南海、香山、三水四县的丝商聚到一块赶来了,易知足忙的应接不暇,其实他认识的也就是顺德的丝商,其他三县,他仅仅认识几个大丝商。
紧随而来的是黄子昌领头的茶商,佛山的铁商,易知足一众人根本就忙不过来,广州城里也有不少士绅商贾陆续赶来,见的人越来越多,伍长青有些着急了,轻声提醒道:“这么多人,交易所怕是容不下。”
易知足道:“不怕,容不下就在外面。”
上午十一点,一阵锣声由远而近传来,不消说,这是广州城里的一众官员到了,前来看热闹和参加开业典礼的众人也没想到还会有官员前来恭贺,“钦差大臣,辅国公到!”
“钦差大臣,琦中堂到!”
“两广总督,林部堂到!”
“广东巡抚,怡抚台到!”
听着一声声唱名,一众人心里都暗自惊讶,钦差、总督、广州将军、巡抚、粤海关监督、水师提督、布政使、按察使、道台、知府、知县广州城里的大小文武官员几乎是一个不拉的全部前来,这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