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还用得着他们?”关天培皱了下眉头,哂笑道:“这些个花旗战舰就知道趁火打劫,咱们可用不起,二十万大洋,还有那些个条件,就换来他们跑一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
这可真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易知足不得不据理力争道:“没有他们的配合,这场战事也没那么顺手,这次他们是捡了个大便宜,以后可没那么便宜的事。品书网”
“知足这是话里有话。”关天培转过身看着他道:“难不成还继续请他们协守广州?他们怕是没胆子跟英夷公开撕破脸皮。”
易知足笑了笑,道:“协守广州,他们确实不敢,那不啻于花旗国公然向英吉利宣战。”
听的这话,关天培瞟了一眼已经换上了海魂旗的那些个花旗战舰,有些捉摸不透易知足的意思,略微沉吟,他才道:“既然不是协守广州,还请他们做甚?”
“自然是收复定海。”易知足缓声说道:“此战打掉了英军的粤海舰队,若是不乘着这难得的机会迅速出兵定海,一旦消息传到定海,英军定海守军必然是严加防范,主力舰队也会迅速返航,那就再没有收复定海的可能。”
出兵收复定海?关天培有些惊讶又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道:“知足还打算继续出兵定海?”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打了,索性好好打一场,这一战,不过是小胜,定海驻扎了英军过半的兵力,若是能够一举拿下定海,完全足以震慑住英军,足以让英军投鼠忌器,足以变被动为主动,不仅不用担心英军大举报复,甚至还能反过来胁迫英军。”
听的这话,关天培默然无语,他不想蹚定海那滩浑水,磨刀洋大捷,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捷,有缴获的英军战舰有俘虏的英军,既壮了水师声威又壮国威,朝廷必然对水师上下大加封赏。
若是出兵定海,损兵折将,不仅这到手的功劳没了,可能还会反过来被朝廷责罚,况且,收复定海本就不是广东水师的事,而且有这一场大捷,林则徐向朝廷也能交差。
当然,说到根子上,他是这次真真实实的见识到了英军战力之强悍,心里没有一点底气,定海驻扎的守军有港口可据,有城池可守,数量也高达四千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收复的?
良久,他才沉声道:“记得知足曾经说过,定海守军超过三千,便不可出兵,为何又回心转意?”
“我收到情报。”易知足含笑道:“英军驻扎在定海的守军,因为水土不服,发生疫病,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天授弗取,反受其害。”
发生疫病?关天培心里一喜,他当然清楚,军营发生疫病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将会极大的削弱部队的战斗力,他连忙追问道:“此事可能确证?”
“千真万确,反复确证过。”
听的这话,关天培不由的大为动心,真要能出兵收复定海,那不仅是大捷而且还是收复失土,朝廷必然重赏,不过,一眼瞥见一片狼藉的海面,他心里不由的大为沮丧,这一战,水师精锐伤亡惨重,即便是机会再好,他也是无兵可派。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听知足的语气,已有详细的计划?”
“此战完胜,没有走漏消息,才有出兵收复定海的可能。”易知足缓声道:“兵贵神速,以缴获的这些英军战舰和花旗战舰打前锋,水师西洋战船和十三行元奇的两支船队船队运兵于后,一色的西洋武装商船,再加上英军粤海舰队的战舰,定海守军必然不会警惕......。”
这计划可行!关天培才听的开头就不由的怦然心动,英夷素来骄狂,没将大清的水师放在眼里,做梦也想不到粤海舰队会全军覆没,连艘报信的快艇都没溜出去,一旦这些战舰顺利进入港口,必然能够打定海英军一个措手不及!
要封锁消息很容易,虽然磨刀洋这一战动静不小,但毕竟远离海岸,沿海百姓只知道爆发了战事,究竟谁输谁赢,怕是没人清楚,只需将参战的水师控制好就行。
缓缓点了点头,他才道:“这事须的禀报部堂大人,这里收降事宜,知足就别理会了,先回虎门,禀报部堂大人。”
“部堂大人那里,我去禀报,不过,这里还的劳烦军门演出戏。”易知足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场战斗动静不小,怕是澳门都会被惊动,为了封锁消息,混淆视听,咱们的演出戏,让水师船队在前面逃,英夷和花旗战舰以及西洋帆船队在后面追,从澳门的视线范围内掠过,然后,所有船只都停泊在九龙,任何人不得离船上岸。
调集物质和兵员,我至少需要一天多时间,如果部堂大人没有异议,明天黄昏之前,物质和兵员都能抵达九龙,后日一早,舰队就可开拔。”
一天多时间就能调齐出征的物质和兵员?关天培不由的暗自佩服,这可是五六千人远征,说走就能走,就冲这点,就不知道比绿营强了多少。
回到“吉星”号,易知足交代了一番受降的注意事项主要是安全方面的,然后又特意叮嘱,要优待俘虏,随后才换乘了一艘飞剪船赶回虎门。
虎门寨,水师提督署,林则徐没有如平常一般忙公务,而是悠闲的与幕僚梁廷枏在下棋,不过,梁廷枏很快就发现对方是一个臭棋篓子,而且还心不在焉,他当然清楚对方的心思不在棋上面,而是牵挂水师的战果,无心公务,所以才找他来下棋,当下也只好使尽浑身解数,既不让对方察觉,又不让对方输棋,这可比赢棋难多了。
一局终了,梁廷枏收拾好起子,借着起身冲茶的机会看了看怀表,见的指针已经指到十二,他心里也有些担心,磨刀洋距离虎门并不远,按说,此时应该有战报传来,难道打的不顺手?就在他心里暗自疑惑时,一个亲卫快步跑到门口,躬身道:“禀部堂大人,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来了。”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一沉,按正常规矩,若是大捷,必定是报捷在先,通报在后,没有战船报捷,随同水师出征的易知足却单身前来,难道败了?他强自按捺住心里的慌乱,用平稳的语气道:“让他进来。”
易知足快步进屋,见的林则徐坐在棋盘边,不由的一笑,连忙躬身见礼,见他开笑,林则徐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矜持的道:“知足怎的独自回来了?”
“关军门他们还有要事处理,在下先行赶回。”易知足说着看了梁廷枏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章冉也不是外人,知足也熟识。”林则徐拈着长须道:“别卖关子,直说无妨。”
对于梁廷枏,易知足确实了解,也不担心他会走漏消息,当即便道:“水师完胜,英夷粤海舰队全军覆灭,片帆不曾逃脱,缴获英军大小战舰十余艘,俘虏英军千余人。”
磨刀洋一战,林则徐可谓是孤注一掷,调集了所有能够调集的战船,自水师出海,他心里就一直绷的紧紧的,此时听闻如此战果,整个人顿时都松懈了下来,梁廷枏识趣的道:“如此大胜,广东水师从未有过,恭喜部堂大人。”
林则徐很想效仿一下当年的谢安,但终究是做不到,当即笑道:“好!这一年来郁结在胸中的这口恶气,今日总算是出出来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笑,自从广州禁烟以来,义律反复无常,屡屡以武力威胁,动辄封锁海口,林则徐心中这口恶气想来憋的也挺难受,今日一举全歼英夷粤海舰队,确实是扬眉吐气。
心情平复下来,林则徐才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这一战,水师打的很顽强,英夷不甘束手就擒,垂死挣扎.....。”易知足缓声道:“伤亡很大,在下离开之前,伤亡还未统计出来,粗粗估计,战船严重破损者,当在三四十艘,人员伤亡当在千人以左右。”
林则徐也没想到损失会如此之大,半晌没有吭声,见这情形,易知足道:“部堂大人爱兵如子....不过,恕在下直言,水师与英军的战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相比这战果,水师的这点伤亡不算什么,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
听的这话,林则徐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缓声问道:“知足匆匆赶回,想来是有要事罢?”
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此番磨刀洋大捷,全歼英夷粤海舰队,在下窃以为这是难得的出兵收复定海的机会......。”说着,他将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了一遍。
不等林则徐开口,梁廷枏便断然说道:“不妥。”
易知足还真没想到梁廷枏会反对,迟疑了下才道:“梁先生可是认为这计划不可行?”
“那倒不是。”梁廷枏不急不缓的道:“就这计划本身而言,并无破绽,英夷骄横,不会想到粤海舰队会全军覆没,也料想不到,广东水师会跨省远征定海,不过,知足考虑过没有,即便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下了定海道头港,可英夷还有定海县城可据守。
方才知足也说了,英夷战力远胜于绿营,更何况英夷是据城而守?退一万步说,知足不计伤亡,拿下了定海,可面对英夷主力舰队的反攻,知足还有能力守住定海?
再则,英夷舰队行动迅捷,若是不打定海,而攻击广州,广州兵力空虚,如何能够抵挡英夷主力舰队的进攻?磨刀洋大捷,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收复定海也非是两广之责,何必画蛇添足?”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则与易知足的如意算盘相差甚远,他敢出兵收复定海,自然是有把握一战而下,打下定海,他也没想过要坚守定海,浙江的官员和绿营官兵自然会抢着接手定海分润功劳,大军远征,不过是去定海转一圈,十天半月就可以得胜回广州,在天津的英军主力舰队,就算收到消息也来不及赶回。
不过,易知足懒的跟他分辩,他很清楚,对方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对于林则徐来说,在取得磨刀洋大捷之后,是否收复定海已经不重要,没必要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元奇团练凭借着火枪的优势,足以与英军抗衡。
见易知足不争论,林则徐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才道:“知足素来心思缜密,章冉所言几点,料想知足不会考虑不到,能否详细说说心中所想?”
易知足闷声道:“梁先生说的不错,定海即便能收复,若是英夷强攻,终究还是守不住,在下也没想过要死守定海,这一战,打是不打,全由部堂大人定夺。”
梁廷枏忍不住道:“既是明知收复之后仍然守不住,知足何以还要出兵收复定海?”
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易知足笑了笑,却不反驳,而是看向林则徐,等他作出决断,林则徐却是含笑道:“知足是想打下定海,然后交还给浙江绿营?”
易知足点头道:“一旦打下定海,浙江的大小官员绿营官兵必然会蜂拥而来,咱们只怕是不想交还都不行。”
林则徐微微点了点头,拈着长须,语气轻松的道:“知足商贾本色,料想不会做亏本生意,攻打定海,所费不菲,伤亡亦不会小,打下之后交还给浙江方面,这笔帐,知足是如何算的?”
“这是笔大生意,不能算小帐。”易知足缓声道:“英吉利举兵入侵,图谋的不是大清的江山,而是大清的对外贸易和大清庞大的市场,若是朝廷战败,签订城下之盟,受害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大清的商贾,这其中又以元奇和十三行为最。出兵定海,若算小帐,当然是亏本生意,但算大帐,却是包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