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伯侯急报:刘邓、高素两人在街上痛打费畅。
荀贞吃了一惊,忙从床上起来,披衣而出,问道:“在街上痛打费畅?”
“是啊,阿褒刚送来的信。”
“阿褒呢?”
“在院门口碰到我,叫我将此事快报与君知后,因担忧刘邓、高素,他连门都没进,即又飞马回去了。”
“快去牵马!”
此事非同小可。费畅乃是郡丞,秩六百石,位下大夫。刘邓、高素只是两个平民百姓,莫说殴打六百石的下大夫,便是斗食小吏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够殴打的。本朝明帝年间,乐成王刘苌骄吟不法,明帝下诏痛斥说:“衍罪莫大,甚可耻也”,将他贬为临湖侯,他的一条罪状就是:“殴击吏人,专己凶暴”。要非因为“八议”,即《周礼》所谓之“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刘苌恐怕是要掉脑袋的。汉室宗亲尚且如此,何况平头百姓?尽管费畅只是一个张家的宾客,但事情一旦被闹大,荀贞也保不住刘邓、高素两人的人头。荀贞熟读汉家律法,对此知之甚深,故此闻讯之下,大惊失色。
他顾不上洗漱,匆匆把衣服穿好,往外就走。陈芷花容失色地追出来,想说声叫他小心,话未出口,荀贞已出了后院之门,她再追到后院门口,荀贞已骑上马驰出前院了()。她扶住后院的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为之担心。
荀贞、左伯侯两人驰马出院,往事发地点赶去。依陈褒所说,事发之地离兵曹掾舍不是太远,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了。此时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人。荀贞驱马驰过两个街口,远远望见前边路上站了一群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刘邓和高素。
刘邓、高素一个脚踩费畅所乘辎车的车轮,一个提着环首刀,对着一个坐倒在车轮边的黑绶官吏痛骂。
荀贞看得清楚,这个官吏可不正是费畅?
在他三人周围,地上躺了两个青衣裹帻、奴仆打扮的人,捂着脑袋缩在车边一动不敢动,这两人应是费畅的车夫和随从。另有五六个人站在高素和刘邓的身边,在拉着他们作劝解。这几人分别是:陈褒、江禽、冯巩、史巨先和苏家兄弟。
看到这一幕,荀贞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挨打的是费畅的奴仆!”但看刘邓踩着车轮,戟指大骂费畅的样子和高素提着环首刀亦高声辱骂费畅之状,以及陈褒、江禽等人怎么都拽不走他俩的样子,就算现在费畅还没挨打,恐怕离挨打也不远了。他不敢耽搁,催马疾驰。
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江禽、陈褒等人,他们先是戒备地抬头去看,见是荀贞、左伯侯来到,脸上一松,急忙迎了上来。刘邓、高素也收了骂声。
荀贞驰马奔到,勒马急停,坐骑扬蹄长嘶。他一手控缰,两腿夹/紧马腹,二话不说,抡起马鞭就往刘邓、高素的身上抽去。他鞭子甩得很高,落下时却很轻,连抽了四五鞭,喝道:“你俩干什么?提刀弄棍的?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刘邓把脚从车轮上收回,在地上站好,高素也收刀回鞘。迎着荀贞的马鞭,他两人不敢动,老老实实地挨了几鞭子。
荀贞待坐骑站稳,从马上跳下,丢下马鞭,三两步急忙过去将费畅扶起,替他打掉身上的灰尘,说道:“是我驭下不严,冲撞了费丞之车,抱歉抱歉()。”又回身骂高素、liudèng,“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给费丞道歉!”liudèng、高素不愿,liudèng一翻眼,高素一瞪眼,两人正想说话,荀贞不等他俩把话说出,怒道:“洒站着做什么?”他两人不敢违抗荀贞的命令,不情不愿地过来,敷衍了事地作了个揖,道了个歉。
费畅早被吓洒了,像个泥塑木偶似的,虽被荀贞扶起,两腿簌簌发抖。高素、liudèng这一上前作揖,吓得他连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又摔倒地上。
左伯侯把他扶住。荀贞揖道:“我与阿dèng、子绣等人多曰未见,故此今召他们入城,却没曾想到道遇费丞,冲撞了丞之马车。费丞贵人有雅量,谅来不会与彼等黔首一般见识。”
费畅唯唯诺诺。
“唯唯诺诺”好,他若真反应过来,耍guān威,现今刺史王允方到,皇甫嵩、朱俊两位将jun仍在城中,又有孔融这些名士在,真要将此事闹大了,荀贞还真不好收场。饶是如此,高素、liudèng两个也把荀贞气得不轻。自回到阳翟以来,他一直不让诸将入城,就是怕他们自恃有功,欺凌百姓,如今倒好,他们没有欺凌百姓,却竟欺凌起一郡之郡丞了!
趁费畅惊魂未定,荀贞告辞,带着高素、liudèng、陈褒等人上马离开,回bing曹掾舍。
高素、liudèng本是不情愿向费畅道歉的,然此时偷觑荀贞面色,见他坐在马上冷若冰霜,不免忐忑不安。
他两人忐忑不安的表现不一样,liudèng不敢说话,高素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说道:“荀君,一个张家的家奴也配称‘贵人’?你是没见刚才我与阿dèng把他从车上揪下来时他的那副模样,就差跪地qiu饶了!这种无胆儿,别说只骂他了几句,就算打了、shā了又能怎的?”
高素的这几句话荀贞很是赞同,他也瞧不起费畅,但这不是“瞧得起”、“瞧不起”的问题()。
荀贞瞧不起的人多了,文太守他也不怎么瞧不得起,平时刚愎自用,临战无计可施,若非出自南阳豪族,怎当得上二千石太守之位?可是,文太守毕竟是太守,费畅毕竟是郡丞,而荀贞只是一个百石bing曹掾。他虽是保卫阳翟的功臣,虽在歼miè波才一战中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可毕竟只是个“下吏”,以下犯上,在尊卑有序的社会中是大忌。若荀贞以后有了足够的实力,犯也就犯了,可他现在没有足够的实力,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正处在上升期,万事都需得谨慎,不能落人话柄。他绝对不想给人一个“恃功骄横”的印象。
他忍住怒气,问高素、liudèng:“你两个为何与费丞起了冲突?”
高素说道:“费畅自恃张家家奴,早前多次与君作对,我听黄家的人说上次张直请君赴宴,在宴上辱君,就是费畅在后边的撺掇的!君乃州郡英雄,费畅一个小人居然也敢与君作对,不可忍也!我早就想收拾他了。适才刚好在街上碰见了他,我和阿dèng就拦住了他的车。”“黄家”即阳翟豪强黄氏,高家和黄家有点关系。
荀贞心道:“他与阿dèng折辱费畅却原来是为我出气。”也不知该赞赏高素、liudèng两句,还是该痛骂他俩一顿,怒火渐熄,叹了口气,回头看看,见费畅已经坐上,他的那个两个奴从也起来了,正要赶车离开。
“你们可知我汉家律fǎ么?”
“什么?”
“费丞是郡丞,朝廷命卿,位比下大夫,岂能殴之?殴他就是殴朝廷,殴朝廷是弃市的zui!你们就没想过打了费丞,郡府会怎样治你们的zui?新来的刺史王公刚正严明,断然不会容此以下犯上之事,这事万一被他知晓,你们可知我也保不住你们?还好阿褒伶俐,及时给我送信,这才避免了你们犯下更大的zui错。”荀贞吓唬高素、liudèng()。
以下犯上固是大zui,王允固然嫉è如仇,但费畅是张让家的宾客,是阉宦dǎng羽,即使王允知晓了此事,看在荀shuǎng、荀氏的面子上大约也会当做不知的。高素、liudèng听了却丝毫不以为意,高素撇了撇嘴,liudèng说道:“若能shā了他为君报仇,小人便是被郡府处si也是甘愿。”
“你们,……,唉。”高素、liudèng一片忠诚,荀贞也不忍再责骂他们,但却也不能放纵他们,当下疾言厉色地令道,“此事到此为止,我可为尔等遮掩一二,但可一不可二,如果下次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不等郡府处罚,我先把你们扭送去决曹受审!”
jiāng禽、史巨先等人冲着liudèng、高素挤眉弄眼,他两人也知荀贞是为他们好,悻悻然应道:“诺。”
一边往郡bing曹掾去,荀贞一边寻思,想道:“亏得此时天早,街上无人,没人看到阿dèng、子绣羞辱费畅,倒是少了些麻烦。”只要他们不对外说此事,费畅必也不会对人说,“不过即使如此,费畅受此大辱,恐怕早晚也是要报复的。他不足虑,唯一可虑者是张直。”
事实上,张直也不足虑,他和波才交好就是sizui,真正可虑的是张直背后的人,即张让。张让泉势倾天,荀贞现在还不想和他正面敌对,至少在朝廷允准他“佐jun司马”的任命前他还不想得zui此人。他心道:“bà了,若我记得不错,阉dǎng还有几年的好曰子。我若不知倒也bà了,既已知他们过不了几年就会烟消云散,那么现在与之作对,实为不智。我且再等一等,等平定了黄巾,待我立下了更大的功劳后再收拾张直、费畅不晚。”
明知张让还有几年的好曰子而在这个自家上升的关键期内强自与之作对,确实不智。在回到bing曹掾舍门前时,荀贞打定了主意,先不节外生枝,等定了黄巾后再做打算。
只是奈何,他虽不yù节外生枝,费畅、张直却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