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霖始料未及,蓦然抬头看向他。
萧樾的表情郑重,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武昙和沉樱在辇车上枯坐,等了差不多有一刻钟了还迟迟不见萧樾出来,武昙就难免有点焦虑:“我们来了宁王这,并且你那小舅舅还独自滞留半晌不去,这消息只怕这会儿就已经在宫里传遍了,这不没事找事么?”
燕北朝中的内斗而已。
在武昙看来,萧樾如果不是想趁火打劫吞下北燕,是完全没必要蹚这趟浑水的。
如果真的不放心沉樱——
北燕乱起来,他就直接拿这个当借口把人带回去就是了。
反正大宫中有周太后护着,皇帝就是不痛快,还能再强行把沉樱送过来不成?
沉樱双手的手指交叠,垂眸敛目的坐在那,显然是有些神思不属。
武昙跟她说话,她都是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仓促的抬头看向武昙:“什么?”
武昙正隔着辇车上的垂纱在往寿仙宫的院子里张望,闻言才有点奇怪的收回视线,看见她略带茫然和紧张的表情,眸光微微一闪,居然就没再重复前面的话题,只就不太高兴的抱怨:“我是说你小舅舅怎么还不出来!”
沉樱这会儿确实心不在焉,就随口敷衍道:“可能是有事吧。”
话音刚落,辇车下面的晚棠就高兴的通禀道:“王爷出来了。”
两人赶紧收摄心神。
本来两人是对坐的,武昙就起身挪到沉樱身边给他腾地方。
“王爷!”晚棠和邵婉打开纱帘伺候萧樾上了车。
萧樾弯身在两人对面坐下:“走吧,出宫!”
“是!”晚棠仔细的放下纱帘,往前面传话。
武昙问萧樾:“你跟那个宁王说什么悄悄话说这么久啊?”
萧樾侧目,微微往对面看了两人一眼。
彼时沉樱也在盯着他看,神情略显忐忑,见萧樾看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微垂下眼睑,并没有开口询问。
最后,萧樾的视线就定格在了武昙身上。
他抬手指了指她右手边:“那个……给本王拿过来!”
武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太情愿的撇撇嘴,但还是把旁边搁置的大迎枕抱起来,双手递给他。
萧樾单手接了,随意的往旁边一塞就歪在上面闭目养神。
他摆出这么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又是当着沉樱的面,武昙也不不好意思缠他,索性就也不说话了,脑袋转向一边,隔着纱帐看沿路的风景和建筑。
辇车一路出宫,畅通无阻。
彼时宫门外别家的车马早就走光了,只剩下萧樾和沉樱双方的仪仗。
再就是可能为了不冲撞到他们,右边稍远的地方停了一家人的马车和宫轿。
萧樾带着二人在门洞之内下了辇车又徒步出来。
他是骑马来的,不过看他今天好像是真的有点累的样子,出来就直接挤进了马车里。
宁国公主专用的马车,里面地方也够宽敞,倒也不在乎多一个人。
沉樱见武昙还站在车下踟蹰,就走过来替她整理了一下肩头被风吹的有点乱的头发,轻笑道:“上车吧,连着赶路这么多天,这两天刚到北燕的帝京小舅舅又一直忙着跟他们的人接洽打交道,他可能是真的累了。”
说实话,武昙颠覆了她心目中高门贵女的形象,虽然她不跟自己玩心计,沉樱自认为跟她还是算处的来,也不排斥她,可就是——
到了萧樾这里,她总归还是有点难以理解萧樾在挑女人方面的品味。
也不是说武昙不好,就是——
这两人在一起的情况,总会叫人觉得心里别扭,好像哪里怪怪的。
这话沉樱当然也不可能说出来。
她冲武昙露出一个笑容安抚她的时候甚至都有种错觉——
她这是在替萧樾哄孩子!
沉樱先上了车。
青瓷过来扶武昙。
上车前,武昙不经意的四下看了眼,刚好看见停在稍远地方的那辆马车并跟车的护卫都一并离开了。
而她侧目的瞬间,刚好看见从车里下来的女眷弯身坐进了宫轿里。
然后内侍抬了轿子,匆匆的进了宫门。
宫里一般是不留外臣女眷过夜的,再者一般宫里传召女眷门入宫都会赶在上午的,眼下却都已经过午……
武昙心中狐疑,不由的就盯着多看了两眼。
青瓷见她站着不动,后知后觉的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主子,您怎么了?”
“那边刚坐了轿子进宫的女眷……”武昙刚要说话,马车上的沉樱又从窗口探头出来催促:“武昙,上车啊,我们要回去了。”
“哦!就来!”武昙应了声,到底还是好奇心作祟,上车前就又匆忙的吩咐了青瓷两句:“我刚没看清楚人,你留下想办法打听下。”
青瓷并不多言,既然她吩咐了就当即应诺:“是!”
怕萧樾和沉樱等久了不耐烦,武昙就不再耽误,转身也上了马车。
马车上,萧樾占了最里面的睡榻,武昙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在闭目养神了。
武昙没过去,和沉樱围桌而坐。
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反正车上也不完全安静,两人也不管会不会吵着萧樾,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聊着天。
中途有一段要穿过集市,今天赶上开集,人群拥堵,耽误了一些时间,回到茗湘苑已经是差不多个把时辰之后了。
“公主,前面就到了。”晚棠隔着车门提前禀报了一声。
“好!”沉樱答应着,转头看里面纱帐半掩着的睡榻。
萧樾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沉樱就对武昙说道:“小舅舅像是睡着了,你叫他一声吧。”
她跟萧樾虽然是舅甥,但彼此都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就不是很方便了。
武昙倒是没多想,点点头。
她个子还没完全长成,这马车又很大,其实她是可以勉强站起来行走的,只不过懒得起身,就直接爬了进去。
车里安置的睡榻,为了能躺得稳当,就故意做的很低。
萧樾长腿伸直交叠躺在上面,颈后垫了软枕,他又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衣袍的襟摆垂下来,铺在了车厢里铺着的地毯上。
武昙近来是见惯了他表情还算丰富的样子,这时候见他双眼微阖微抿着双唇安睡的模样——
竟会莫名的觉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来。
武昙微怔,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死心的盯着他的脸再细看才惊觉这并非错觉。
这个人,哪怕是睡着的时候,浑身上下其实也都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的。
她心中怔愣恍惚之余,突然就多了几分莫名的慌张,再仔细回想便隐约记得,那个雨天她跪在二道宫门前面初次看见他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他长身而立,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当时他浑身的气势还有脸上的情绪就如是这般,气势冷硬强大到让她害怕。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都成了阴影,他站在她面前她就想跑!
也不记得到底是从哪件事起,她在他面前就显得不那么冷酷可怕了。
可是在陵川城滞留的那个晚上,他带人长驱直入杀入军营大帐时候,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凛冽和威严,也曾让她畏惧胆寒……
武昙跪坐在那里,一边端详着萧樾的模样,一边在片刻之间脑子里就已经过了无数复杂的点头。
身下的马车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武昙赶紧收摄心神。
她伸手去推萧樾的肩膀:“王爷?”
萧樾应该是真的睡了,因为是又迟缓了片刻,他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懒散的,眼皮没有完全撑起来,眸子里也有种刚睡醒时候的混沌和迷茫。
他稍稍转了下脖子,看她。
武昙说:“起来吧,已经到了,马上要下车了!”
她的面孔呈现在他面前,一侧的窗口外面夕阳的余晖照射了一点进来,在眉眼处点缀了一点暖意融融的浅金色,让她过分明媚张扬的五官显出几分的温顺。
萧樾突然就觉得身上犯懒,不太想动。
武昙见他的目光飘忽,只当他是还没睡醒,就又催促了一声:“到地方了呢,王爷您先起来下车吧?”
萧樾看她小眉毛攒成了团儿,强忍下想要伸手给她压平的冲动,只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声音散漫的道了句:“不想起!”
武昙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不想起难道还要住在这车上不成?
诚然她可不是有那个觉悟去哄人的,就只觉得是这位晟王爷又抽风了,无理取闹。
她也不吭声,正在考虑要自己走人的时候,却突然又听见萧樾的声音:“亲一口,本王就起了!”
不要脸!!!
武昙登时就要炸毛。
萧樾却仿佛早想到她差不多会是这个反应,于是赶在她甩袖走人之前已经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沉樱还在车上呢!
武昙简直吓得要疯。
她惊慌失措的瞪着眼就要大喊,可萧樾的动作和力道都比她要迅猛太多了,当时就拽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扯。
武昙身子一个不稳,就扑了过去。
“那就勉为其难,让本王亲一口就起来!”萧樾另一只手顺势压住她后背,往她唇上印了一个吻……
还待要有进一步的动作的时候,同坐在一辆车里的沉樱受惊过度,短促的低呼了一声:“呀……”
面红耳赤的连忙又捂住了嘴巴。
沉樱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倒是不至于为了这点场面就受惊吓,只是——
太尴尬了。
喊了一声也不是很大声,外面的人并没有被惊动。
武昙整张脸都烧得快着火了,脑子里轰的一声之后就觉得整个脑袋都空了,甚至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晕过去了?
萧樾确实是睡了一觉,有点断片儿,再加上因为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武昙,心里没防备就没注意警惕,反而没察觉车里还有其他人在。
他的脸皮自是比武昙厚的,这时候也难免有几分不自在,松开了压在武昙背上的那只手。
武昙手脚并用一骨碌从他怀里爬出来。
“那个……到了!下车吧。”外面沉樱已经尴尬的呆不下去了,埋头匆忙的挪到门边,推开车门先下了车。
“公主……”晚棠带着婢女们接应她,沉樱深呼吸了两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觉得重新喘顺了气息,只是心里还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她那小舅舅,平时看着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人,私底下怎么会……
萧樾随后就从车上下来了,只是武昙有些磨蹭,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到车门边上,由蓝釉扶着低头下来。
沉樱也觉得这会儿应该大家各自回避,就连忙说道;“那个……小舅舅,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就转身要往里走。
“一起吧!”不想,萧樾却是直接款步跟上来。
他步子大,两三步就到了眼前。
沉樱诧异的抬眸朝他看过去。
萧樾面色如常:“本王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走吧!”
说完,就率先进了大门,往沉樱的住处去。
沉樱看着他的背影,紧张的捏了捏袖口的暗纹——
今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总让她心生不安,因为她最终是要留在北燕的,难免就会多想。
而现在萧樾要单独跟她谈话,倒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吧。
微微提了口气,沉樱便也快步跟上了。
武昙还懊恼的要命,不过他们俩先走了,她又自欺欺人了一下,就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带着蓝釉也进了园子。
坐下喝了杯茶,萧樾就和青瓷一道回来了。
武昙屋子的门没关,萧樾脚下直接转了个方向,进了这屋子。
武昙心里还是埋怨他,但是当着丫头们的面又不能说什么,就只能尽量伪装成若无其事。
萧樾在她对面坐下,自己拿了杯子倒水。
武昙为了转移注意力,就挑眉问青瓷:“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
“是!”青瓷点头,神色略显郑重,“是鲁国公府的何大小姐!”
武昙闻言,颇有几分意外,茶也不喝了:“怎么会是她?我记得上午那会儿她也在凤鸣宫,中午才出的宫不是?”
前后不过个把时辰,怎么会马上又第二次进宫?
尤其是赶在何皇后出事了的这个当口上,由不得武昙不重视。
青瓷也是有点费解:“说是鲁国公府的老夫人关心皇后,特意又遣了何大小姐进宫伴驾给皇后侍疾的,因为是准备在凤鸣宫多住一阵子的,所以国公府的马车就没在宫外等,直接就回去了。”
武昙转头去看萧樾。
萧樾这才开口:“宫里答应了?”
“嗯!”青瓷点头,“因为皇后娘娘刚被禁足,奴婢也怕是鲁国公府一厢情愿,就刻意在宫门附近多留了会儿,人进去了就没再出来,后来奴婢就旁敲侧击的跟侍卫打听了,说是燕皇陛下没管,皇后做主把人留下了。”
武昙一时没有马上接茬,忍不住的抿唇沉思。
若在平时,皇后得势时,别说她身体不适,就是寻常时候,高兴了想接娘家的姑娘进宫小住也不算什么。
问题是——
现在何皇后和皇帝明显刚闹掰,这种敏感时期,她应该尽量不要节外生枝才对!
萧樾问了那句话之后,就没再做声,显然也在思忖。
武昙等不及的问他:“你说是我多心了么?这……会是个什么圈套么?”
这种情况下,何皇后还有心思招呼她娘家的侄女儿么?
萧樾勾唇,却不是太上心的模样:“谁知道呢,往后看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院子外面就见燕北带着曲林匆匆进来:“王爷,曲林求见!”
萧樾转头。
武昙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曲林没进门,站在门槛外面恭敬的拱手:“王爷,北燕皇宫刚传出来消息,下午北燕的皇帝回寝宫之后突然晕倒,似乎……情况不太妙!”
此言一出,武昙注意到燕北的眸色瞬时一深。
不过他的表情掩饰的很好,很快眼底就也归于平静了。
萧樾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也是颇为意外:“消息确切么?”
“是的!”曲林神色凝重的点头,“跟宫里确认核实过了,北燕这边的各王府都已经被传召,情况应该很是凶险了,所以属下才赶紧来告知王爷。如果北燕的皇帝真的重病垂危了,王爷是不是也该过去看看?”
萧樾的面色也难得多了几分凝重,起身往外走:“走!”
武昙连忙也跟着往外跑,一边喊青瓷:“快去叫沉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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