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重症监护室,依然是全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父亲。
一切仿佛都和六年前一样。
蓝女士呢?是否也和六年前一样绝望?她永远忘不了那时候,老陶的病到了北雅仍然每况愈下时蓝女士是如何崩溃的,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大人也会失控大哭,原来大人也会脆弱不堪。
她想啊,想守在老陶床前,亲手照顾他;也想第一时间抱住蓝女士,告诉她别怕,女儿长大了,可以给她依靠,撑起整个家了,可是,她最终只在老陶病房门口看了看,只是看了看,转身就走,护目镜后的眼睛里,含了满满两包泪,而她却不能让它们流淌下来,因为护目镜不能糊,糊了就看不清了……
对面走来的人将她抱住,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小陶,有我,有苏主任,有院长,有我们大家,我们都在,别怕。”
是护士长?
陶然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白色的防护服,她寻思护士长不是应该在住院吗?
“护士长,我不怕的,可是你怎么就回来了?”
梅珊自回到岗位以来,已经不知被问过多少回这个问题了,她拍拍陶然的背,“我回来了,你苏主任没说不同意!”
陶然想起当时在护士长病房开的玩笑,这会儿却笑不出来。
护士长了解她的心情,握着她的手,“有我在,放心。”
陶然点点头,护士长再度抱了抱她,彼此就走向各自的工作岗位,眼下这样的工作环境,是连矫情的时间都没有的,哪怕老陶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
走进她管的病房,黄奶奶巴巴地看着她,小米一见她护目镜后的两眼瞬间一亮。
小米应该早知道她这场乌龙了呀,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36床醒了。”小米小声告诉她。
陶然一看,何奶奶明明还睡着呢,“现在是睡着?”
小米点点头。
这可真是好消息了,尤其在如此低迷的现在。
她和小米相视一笑。
黄奶奶已经迫不及待了,眼神看着陶然,特别热切。
小米笑道,“你缺了一个班没来,奶奶特别惦记你,问了不知多少回了,问我,问理哥。”
陶然走到黄奶奶身边,手便被奶奶牵住了。
“怕你病了,怕你走了,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小米悄声说,“光问我就问了不下十遍,同一个问题——你一定会回来的吧。”
陶然不知该如何表达,这几天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但此时此刻被奶奶的手握着,就好像一颗心也被一团暖意烘托着似的,虽然仍然发酸,却终究是暖的。
“奶奶,我肯定会回来,不把您好好儿送出院,我是不会走的。”她反握住奶奶的手,笑着。
黄奶奶也笑,眼里有泪花儿,示意等下要听小曲。
“好,我等会放给你听。”她还补充道,“等下了班,我跟曾爷爷说,让他唱段新的给你听。”
黄奶奶却摇头,表示要听她唱。
“我?”她怔了下,想到那段无论她唱什么也哄不好黄奶奶的日子了,意外之余,马上道,“好,我现在就唱给您听。”她轻轻唱了两句,和小米一起帮黄奶奶翻身。
之后还有各床的翻身、日常护理、吸痰、监控仪器……
又将是马不停蹄的一天,会忙到让她没有时间想其它。自踏进病房那一刻开始,她的名字就只叫护士了,跟陶然有关的一切都隔绝在这个病房外,她的喜、怒、哀、乐都与她的身体割裂开来。
理应如此。
所以,当她和小米走到38床时,她一点儿情绪变化也看不出来,和小米配合,准备给雷刚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