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四年正月中,魏国内乱。
三方对峙数日后,袁谭以力破局,笑到最后。
袁尚、逄纪死于乱战之中。
许攸跪地求饶,得免一死。郭图、审配皆被诛杀。
袁熙奔邺城田丰。
袁谭控制邯郸后,才有功夫去皇宫见袁绍,却发现袁绍已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袁谭连忙放声痛哭,哀毁万端。
荀谌劝袁谭道:“殿下,此非效儿女之哭时,当速就大位,以安士民之心。”
袁谭道:“非君之言,几误大事。”抹掉泪水,收拾心情,迅速即皇帝位,遵袁绍为魏太祖。
邺城。
田丰见到袁熙,闻陪都大乱,顿时脸上变色,急忙问道:“陛下何在?”
袁熙错愕半晌,方才答道:“陛下在皇宫之中,现在想必落入袁谭之手。
还请田公与孤并力北上,在汉军反应过来之前,先平定乱贼,再反身拒汉。”
田丰脸色十分难看,半天道:“大魏经不起再折腾了。”
袁熙勃然作色道:“袁谭杀太子,囚陛下,此乃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若是对其姑息,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人心又何在?”
田丰无法回答。
从道义角度,必须回师平乱。
从国家利益角度,又不能再内斗。
这是两难。
袁熙催促道:“袁谭肆意诛杀大臣,士民皆怨。
各地郡守也无心守土,孤闻淳于琼、张合、蒋奇皆怀犹豫之计。
若不能迅速扑灭袁谭,拨乱反正,魏国破灭就在指日之间。
请田公休要犹豫,迟则无及!”
田丰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但现在却是个死局。
以田丰之智,也是回天无力。
他长叹一声:“请燕王再给老臣一点时间。”
袁熙道:“公有他志,孤亦不勉强。孤独身北上便是。”拂袖而去。
章武四年二月,魏骠骑将军田丰放弃邺城,回师邯郸。
数日后,刘备望着邺城巍峨高大的城墙,叹道:“虽有金汤之固,不敌人心向背。”
若非魏国上下勾心斗角,各怀鬼胎,局势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若是魏国众志成城,刘备就算再以力压人,也无法一年半载内就能将魏国彻底解决。
说不得只能一城一城地打过去。
这里面鲜血和牺牲绝少不了。
能轻取邺城,战场之外的手段做了不小贡献。
刘备坐镇邺城,关羽率汉军继续北上。
田丰大军到达邯郸城外。
袁谭出战,不利,退守城中,下诏切责田丰,并将其全家老小擒获,押上城头,逼田丰投降。
田丰下马跪拜其母,泣道:“袁谭杀害太子,囚死先帝,肆意诛杀,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儿尽忠全义,不能尽孝,请母亲恕罪!”
翻身上马,下令攻城。
袁谭大怒,将田母及田丰子女皆斩首,弃尸城下。
田丰双眸尽赤,大口吐血,但擦干嘴角血迹,辞色愈厉,大呼道:“袁谭逆贼,倒行逆施,凡忠贞之士,当共击之!”
亲冒矢石,指挥攻城。
城上守兵士气低落,无心作战。
邯郸城摇摇欲坠。
眼看着要拿下城门,突听到城内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城头上高高挑起一个头颅,有人高呼道:“袁谭已伏诛,请田公暂停攻城!”
田丰有些迷茫。
什么?
袁谭死了?
刚刚他还在城头耀武扬威!
这从何说起?
城头上用绳索缒着竹筐将袁谭首级放到城下。
袁熙命人取回,拿到跟前,与田丰共同观看。
那头颅须眉戟张,眼中带着不可置信之意,不是袁谭还能是谁?
袁熙抬头望向城头,只见甲士卫护之下,一人面目清秀,举止潇洒,正是袁谭的心腹谋士荀谌荀友若。
袁熙心中一突,以往各种不可解释之处似乎豁然开朗。
原来是你!
田丰心伤老母及子女之死,又遭遇这诡异古怪局势,双手颤抖,方寸大乱。
袁熙斜眼旁观,心中转动着无数念头。
身后军士中蔡晔悄悄向他比划手势。
袁熙终不敢动。
田丰慢慢缓过劲来,命人收殓老母及子女遗体,命将袁谭首级高悬,以为乱臣贼子戒。
袁谭伏诛,人所共见,城下魏军将士都是议论纷纷。
攻城是暂时无法进行了。
田丰攻城的名义就是诛杀袁谭。如今袁谭伏诛,城内荀谌又愿意与田丰共商国是,拨乱反正,魏军将士没有任何动力去冒着伤亡攻城。
田丰下令后撤扎营。
城内城外魏军士兵皆发出欢呼声。
逆贼伏诛,这大魏国总该回到正轨了吧?
田丰回到帐中,无暇悲伤,在帐内来回踱步,忧心如焚,难以平息。
左右大将有些奇怪,问道:“将军,内乱已平,我等倚城作战,后方无忧,公为何如此忧虑?”
田丰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后方果真无忧吗?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田丰刚才已问了一些从邯郸城中逃出的官员,得知袁谭大肆诛杀,很多都是荀谌给他出的“攘外必先安内、断然处置”的主意。
多谋的郭图,刚正的审配,都是在这种情况下仓促被杀。
而辛评、辛毗等人,态度暧昧,似乎跟荀谌达成了什么密谋。
现在城中众臣抱成一团,十分古怪。
田丰心中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万一——这荀谌有异心,该如何应对?
荀谌之侄荀攸现为刘备重要谋士。
荀谌大兄荀衍为刘备军中重将。
荀谌二兄荀彧也得到宠任。
荀谌若有异心,局势将彻底难以挽回。
次日,田丰请荀谌打开城门。
荀谌回复道:“城中新遭兵乱,人心惶惶,惧怕军士。
田公可带卫士入城,大军暂驻城外即可。”
田丰反驳道:“城中生乱,才需军士维持秩序。
某麾下士兵,皆遵纪守法,恪守军令,绝不会骚扰百姓。
若君担心,某仅带兵千人可否?”
荀谌怫然作色道:“田公疑某乎?
若公无异心,即使单身入城,又有何患?某还会谋害于公不成?
城外大军数万,某若害公,兵士作乱,某亦死无葬身之地矣。
公执意带大军入城,欲威福自用、擅专诛杀么?
董卓之事不远,某不敢从公。”
两人相互扯皮,达不成一致。
袁熙冷眼旁观,对心中判断再无疑惑。
他将蔡晔召来,直截了当地道:“荀友若已投汉主,然否?”
蔡晔沉默一会,道:“此事某却不知。燕王何以言此?”
袁熙冷笑道:“孤虽不聪明,但荀友若对田公入城设置各种苛刻条件,推三阻四,必然有鬼,此事人皆可见。
田公当也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蔡晔反问道:“若荀友若真是已投汉主,汉军正星夜北上,田丰将遭到内外夹击,燕王何去何从?”
袁熙脸上露出迷茫,片刻后问道:“君以为孤当如何?”
蔡晔道:“正如某此前所说,若不能立下功劳,投汉又有何用?不过庶民,仅免一死罢了。
燕王若能控制邯郸,举城降汉,其功不小。可惜功亏一篑,反为袁谭逐出城来。
现在只能将功补过,拿下田丰,方可算得上是功劳。”
袁熙为难道:“田公甲士环绕,重兵在侧,孤只有两百残兵,如何擒拿于他?”
蔡晔道:“某与田丰麾下将领武耳有些交情,正抓紧联络。若能直接擒下田丰自是最好,若不能,亦可在汉军大至时,突然反戈一击,造成魏军内乱。”
袁熙点头道:“还是临阵倒戈为上。”
在田丰与荀谌达成一致之前,关羽轻取梁期,到达邯郸城外,距离田丰大营数里扎营。
关羽扎营的方位比较古怪。
他不是在田丰的正南,而是在他东南。
若两军交战,邯郸城正对着田丰的侧翼。
田丰脸色平静,已萌死志,召集众将道:“前朝宦官当道,朝政黑暗,老夫辞官回家。
冀州牧韩文节嫉贤害能,重用小人,老夫沉沦下寮,心常郁郁,有志难申,有才难用。
先帝拔老夫为冀州别驾,政事一以委之,遂竭诚尽虑,终建大魏。
如今大敌当前,局势危殆。老夫决心一死以报先帝。
君等若有其他打算,均可自便,无须随老夫送死。”
田丰向来正直,统兵虽仅数月,却公正严明,能得士心。
众将皆感奋,泣道:“愿随田公杀贼,不愿苟且偷生!”
田丰命收集黑布,全体将士皆额绑黑布,为袁绍发丧举哀,敲响战鼓,直扑关羽大营。
不能再拖下去,久则生变。
若能趁关羽立足未稳,一举将他击败,局势还有翻盘可能。
若不能击败关羽,那就万事皆休,自己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见田丰来势狞恶,诸将毫无惧色,皆向关羽踊跃求战。
关羽轻描淡写地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衰三竭。田丰一心求战,我又何必理他?
若是我军营垒未立,说不得也只有以攻对攻。
如今我军磊坚营完,田丰奔行数里来攻,我军正可以逸待劳,等其自败即可。
无须野战对攻,徒增伤亡。
下令军中,敢有不听号令自行出战者,斩!”
诸将皆凛然遵令。
田丰命前军攻关羽营,不克。
田丰正要命令中军压上,突然听得后军一片熙攘。
田丰心中咯噔一声,急命亲兵前去询问发生何事。
后军将领武耳带着十余亲兵一脸惊惶地跑了过来,大叫道:“田公,大事不好!
邯郸降了汉军,荀谌已领兵出城,向我军后路杀来。
听其呼喊,说是淳于琼已降,正引吕虔、臧霸南下。
田公,我等该如何是好?”
武耳嗓门奇大,吼声传出老远。场上魏军听了皆骇然失措。
如果一开始士气正盛时听闻这个噩耗,或可硬抗。如今攻关羽营受挫,士气处于低潮,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骇惧。有人武器都掉落于地。
田丰怒视武耳,喝道:“武耳胡说八道,扰乱军心,乃是汉贼奸细,给我速速拿下!”
武耳吓了一跳,没想到田丰如此果断,忙抽刀自卫,大呼道:“田公掩耳盗铃,隐瞒军情,是要让兄弟袍泽白白送死么?”
亲兵将他护在中间,向外就闯。
田丰亲兵动作慢了半拍,被他冲了出去。
田丰急命调兵。
武耳已在营中大喊大叫起来:“邯郸已降汉,张合淳于琼皆降,大势已去,我军败了!”
趁着众人慌乱,已与自己部曲汇合在一起。
袁熙率两百部曲奔到武耳身边,大呼道:“我乃燕王袁熙,大魏已败,众将士听我命令,擒拿田丰,向汉军投降!汉使答应,弃暗投明者有功!”
有那摇摆不定之人纷纷向袁熙、武耳靠拢。
田丰身体摇晃,手指袁熙,骂道:“袁熙小儿,他日汝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袁熙脸上惭色一闪而逝,高声答道:“大势已去,非人力所能挽回。只为了成全田公忠臣之名,就要驱赶这数万将士送死么?田公何其忍也!”
田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袁熙大喜,这蔡晔教的说辞果然犀利!
关羽望见魏军中军大乱,下令:“诸将听令,全军出击!”
朱樟等如出柙猛虎,杀声震天,冲出营垒,扑向刚撤下去的魏军前军。
魏兵溃不成军。
兵败如山倒。
汉军驱赶着魏军败兵如潮水般席卷过去,转眼间就冲垮了田丰中军。
田丰深深看了袁熙一眼,翻身上马,大呼道:“谁愿随老夫冲阵?”
数百人齐声高呼:“某去!”
田丰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手舞长剑,向潮水般袭来的汉军及魏军溃兵,迎击而上。
魏军溃兵虽然没命逃跑,但瞥见迎面是田丰,纷纷向两旁让开。
田丰等数百人如一颗石头,猛然砸入奔流之中,血花四溅!
田丰是文士出身,虽懂击剑,战阵冲杀完全非其所长。
只一照面,手中长剑还没刺到敌人身上,就觉得一股大力自胯下战马传导而至,战马悲鸣,向旁摔倒,自己身子腾云驾雾般抛飞出去。
耳边有人大吼道:“斩将者,北海管亥也!”
胸遭巨击,脏腑尽碎,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