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趁她们出去的这会子工夫,已经把那颗珍珠给拆了下来,特特寻了个小香袋儿装着,放了些丝絮裹着,给妥贴的收了起来。
可刚弄好,就见张蜻蜓阴沉的脸回来了,“姑娘,您这是……”
“你出去,把陆嬷嬷请来”
见她气色不善,非同往日,绿枝心下一惊,忙把陆真请了过来,张蜻蜓却命她关了门出去,只留下陆真一人说话。
绿枝心头更是警铃大作,满腹狐疑的退了出来。跟彩霞她们一打听,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小姐的嫁妆,自来都是自己亲信之人保管才最为安心。可也有些管事嬷嬷们仗着势大,霸占着主子东西,就是不还给你,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也是不鲜见的。听说就连公主府邸,若是得不到女官的许可,连驸马爷都难见一面哩 这下可怎么得了?绿枝可是一条心跟张蜻蜓过日子的,当下是心急如焚。
却见陆真进房之后,没一时似乎就和张蜻蜓吵了起来,然后三姑娘猛地把门一拉,满脸怒容,“你给我滚”
陆真也气得不轻,“姑娘,我可是夫人指给你的管事嬷嬷,你凭什么赶我走?我这就找夫人评理去”
周奶娘可急了,怕给张蜻蜓惹祸,赶紧去拦着陆真,“姑娘不过是一时之气,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陆真却把她一推,半点情面不留,“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的事情”
周奶娘这一气可非同小可,才有的一些温情瞬间蒸发,荡然无存,“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地”陆真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绿枝赶紧过来劝和,可陆真根本就不搭理,依旧怒气冲冲的走了。张蜻蜓气得在屋里摔盆子砸碗,吓得一众人等都不敢靠前。
到了晚饭后,林夫人派人把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通,“自陆嬷嬷进府后,一直悉心教导于你,你却无缘无故的跟她发脾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知道你就要出嫁了,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可也不能胡乱发脾气。若是你实在不喜欢陆嬷嬷,那我就把她留下了。”
张蜻蜓虽是唯唯诺诺,却掩饰不住对陆真满脸的厌恶之色,“女儿既有了陪房,又有奶娘,留着陆嬷嬷在身边确实也什么多大的必要了,不如就留在母亲身边听候差遣吧”
林夫人见她这么急欲摆脱陆真,倒是打消了疑心,信了陆真之言,“这话可就糊涂了陪房是陪房,奶娘是奶娘,陆嬷嬷懂的人事世故多,有她在你身旁,这才是你的福气呢。好了好了,你也别再闹小孩子脾气了,免得惊动了老爷,那倒不好了。陆嬷嬷,三姑娘年纪小,难免有些年轻气盛,还请你多担待着些。”
也不知林夫人答应了陆真什么,她终于是勉强同意,随张蜻蜓回来了。二人却是从此之后,形同陌路。陆真一有机会,就逮着张蜻蜓讲些女则女训等大道理,听得三姑娘头痛欲裂,二人的裂痕,是有目共睹。
而时光就在这些赌气任性之中一点一滴的飞速流逝,十一月初八,京城德胜门那儿鸣炮轰隆,凯旋的军队班师回朝了 最为荣耀的自然就是潘大帅了,还未等及章致知回家,就已经指派随身的家丁回来报喜,“亲家潘老爷今儿在堂上已经得皇上亲封为得胜侯了连潘家长公子都直接进了正五品千户,还得了御赐的宝剑一把,老爷让夫人赶紧备份厚礼,送去潘府道贺”
而等着再晚些时,章致知回家时是余有荣焉的满面春风,“赶紧准备三姑娘的婚事就定在三日后了,连皇上都知道了,还亲自赏赐了酒水礼物到潘家这回果然是双喜临门,那潘家三子的婚事也要一并举行,咱们家可万万不能落于人后,输了体面”
等这消息传到荷风轩,张大姑娘惊得一下就跳了起来,“什么?就在三日后?”
千真万确,再也不会更改了。翌日,潘云龙就穿着新装,亲自带人过来送聘礼了。
兰心和几个小丫鬟过去打听,回来不无赞慕的道,“潘大少爷可真是帅气个儿又高,人长得又好,一点不象那些五大三粗的当兵的,若是不说,倒象是个读书人。跟咱们家大少爷说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我们都听不懂,不过跟大少爷好象还挺聊得来的。人也极是有礼,跟小丫头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怪不得人人夸赞,说是什么京城俊杰呢对了,还有他们家下的聘礼,可真真都是好东西尤其是其中一个白玉观音,听说还是当年谢夫人的嫁妆,那么大一块整玉,足足有三尺高,四个人抬着过来,就是二姑爷下聘礼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好东西”
张蜻蜓听了却真是惋惜,这样好玩意,干嘛拿来送给林夫人呢?
兰心却难得的说了一句让人听着心里舒服的话,“姑娘,送这样的好东西,足见潘家是极重视小姐的。这样您嫁过去,才有面子呢”
似乎也有些道理,张蜻蜓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心下未免有一丝微微的欢喜。
再然后,林夫人派人把她这儿的陆真彩霞等几个丫头唤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张蜻蜓成亲当日要穿的新装和需要装扮的首饰。这些表面工夫,林夫人做得极足,琳琅满目,鲜艳夺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些要跟去陪嫁的人,每日也去上房领两套新衣。象绿枝等三个大丫头,每人还有五件的银头面首饰一套,三等的四个小丫头,每人是三件的银首饰一套,陆真和周奶娘,与大丫头们的分例相同,更多加赏了一枝金簪和两套衣裳。
至于那些陪房男女,就只有两套新衣,没有别的东西了。除了早前说到的四户人家,因为确认潘老爷封了侯,林夫人又给张蜻蜓凑了四个家丁和四个仆妇丫鬟。这些人的来历尚未可知,不过她们的卖身契已经全送到了荷风轩,却是交到了陆真的手里掌管。
张蜻蜓就看着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几十个人,心里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昨儿还是北安国的一个杀猪女,今日竟成了这么多人的女主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绿枝替她发了赏钱,打发那些人离开。
等到天都黑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张蜻蜓仍是睡不着,脑子里兵荒马乱的,怎么也静不下来。她衷心的期盼着时间能走得慢些,再慢些。可翻来覆去,似乎眼睛只合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到了天光微明。而明日,自己就要出嫁了。
这……这是不是也太快了?张大姑娘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她要怎么嫁人?
“三姐”不知什么时候,章清莹小姐弟俩跑了进来,四只眼睛又红又肿,跟一对小兔子似的。
张蜻蜓张嘴就抱怨,“你俩怎么这些时都不来了?”
这一问,却把二人都问哭了,“我们不是不想来,是我们不敢来”
怕看到她就会伤心,更怕会因为自己伤心而惹得她更加伤心。所以不敢来,不敢见。可是现在,明明白白的离别就已经在眼前了,二人再也忍不住,一定要过来见见她了。
张蜻蜓心中释然了,可不知为何,脸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滑落。
“三姐,你别哭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你要是有空,也一定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小姐弟一左一右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张蜻蜓很是不解,她不是最瞧不起动不动就哭的人么?可她现在为什么会哭?为什么真的会跟新嫁娘要离开家一样,心中充满了不舍?
章清莹含着眼泪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极为珍视的抚摸着,“这是我们亲娘临死前给我们带上的,这是一对大雁,是我们最贵重的东西了。”
小丫头踮起脚,把玉佩挂到了张蜻蜓的颈上,“现在,我们把它送给你,你跟三姐夫,一人一个。我这个是雌的,给你。”
“我这是个雄的,给姐夫。”章泰寅一抽一抽的使劲吸着鼻子,全无小大人平素的刻板规矩。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要送姐姐出嫁的弟弟,他只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得太凶,让姐姐看了难过,“大雁从来都是最忠贞的,书上说,他们生死相许,永不分离。我们也祝三姐姐和三姐夫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拒绝啊张蜻蜓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赶紧拒绝啊这是沈姨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你不能要的 可是喉头却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得死紧,一声也发不出来,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就任由这小姐弟俩把饱含真挚情意和祝福的玉佩给她挂上了。
这对玉佩,张蜻蜓觉得是那么的重,挂在胸前沉甸甸的,就是林夫人送来的那么些嫁妆,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对小小的玉佩来得更加弥足珍贵。
“三姐——”终于,小姐弟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我们舍不得让你嫁我们舍不得你”
张蜻蜓同样的泪如雨下,她的心里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一份难言的紧张,可能是因为那一份离别的惆怅,可能是因为那一份未来的忐忑,但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这两个真心实意把她当作亲姐姐来依靠的弟妹。
可是,再多的不舍,也挽不回一寸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