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莫名其妙柴米油盐 永徽六年,正月十九日,皇帝颁发册书昭告天下:立皇子李弘为代王,皇子李贤为潞王。其时,李弘三岁,李贤刚刚满月。
消息传到应国公府时,前日刚从宫里的杨老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喜色,这册书在她出宫前就已经发往门下省,此时只是走完过场正式公布了而已。皇子封王,原不是稀罕事,对于媚娘来说,更多只是一个补偿——就是因为这个性急的孩子,她不能陪谒皇陵,过了这样一次大好的机会 倒是听到前来拜访的于说,琉璃的亲事已定下是四月十七,她却从未管过家时,杨老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来倒是我疏忽了,这些日子虽也带着她经历了些人情往来,柴米油盐之事却没想着要让她也跟着经手,还是阿于你想得周到,好在琉璃是个聪敏的,有两个月,大体上总能学得差不多,别的却要以后慢慢琢磨。”又回头问琉璃,“你可会算账?”
琉璃想了想答道,“不会用筹算,若是平日计算钱粮出入,琉璃倒会一些胡人的算法。”
杨老点了点头,“老身这边原也无事,媚娘身子还是有些不大爽利,只怕还要经常入宫,你去于那边安心住着就是。”
此事琉璃早已知晓,三年连生三个孩子,而且生产时都有波折,武则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要好好调养一番了。于却是第一次听说,忙询问了一遍。听说只是有些虚弱,点头感叹了一番。
两下正说着话,外面有婢女来报,“葛已经到了。”
杨老笑道,“快些请进来。”回头便对于笑道,“是袁御史的,昨日就递了帖子的,她跟阿华素来交厚,你倒是没见过的。”
于倒也罢了,琉璃心里却是一动,这位袁御史的她在武府和那位华的酒席上见过两面,印象无法不深刻,因为第一回见面时,她不时用挑剔的目光把琉璃从头看到脚,而第二回再见面时,她看琉璃的眼神却好像压根是看着一个透明人当时琉璃心里便好生纳闷了一番,此时听说她又来了,倒有些好奇,不知此次这位葛又是何种态度。
她习惯性的便想站起来帮杨老迎客,杨老忙道,“还不坐下。”琉璃一怔,笑着坐了下来,以前她在这府里地位原有些尴尬,半客半主,因武不爱应酬,以往按礼应由她做的一些礼数上的事情,便落在了琉璃身上,自打定了亲,琉璃身份却是定了下来,就是杨老请到府上小住的女客,哪有客人去迎客人的道理?
不大会儿,有管事娘子引领着那位葛上了台阶,杨老笑着在门口相迎,四人相互见礼之后落座,彼此寒暄了几句,葛便看着琉璃笑道,“大娘几日不见,竟又出落了几分,于当真好福气。”
琉璃对着她那张圆白面孔上洋溢的热情笑容,只觉得手臂上几乎是一层寒栗,她所遇之人不少,挑剔c漠视c热情者自然都不乏其人,但三者集于一身又转换得毫无痕迹的,却唯有面前这位葛,心下之莫名其妙,简直难以言表。
于自然不知究竟,呵呵一笑,“小孩子家的,哪当得如此夸奖。”
杨老心里却是有几分明白:这葛氏第一次见琉璃时,琉璃和裴守约的亲事还未摆上明面,阿华隐约透露过一句,这位御史的次子因跛足入仕无望,按理又不能继承家业,婚事上颇有些为难,便想找个门庭略低c美貌聪慧的女子。杨老虽知此事并无可能,却也只含糊了几句,没想到这葛氏来赴宴时却当真是把琉璃看了几十遍。第二次在华的宴席上,苏将军已去提亲,她自然也就把这事告诉了阿华,不知怎的这葛倒像太过意外,一时竟有些恼了的模样。这次一回府这位就前来拜访,显然是特意来挽回一二的。
以杨老的年纪阅历,她会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当下也满面笑容跟这葛谈说起来。
葛放下了几分心思,笑得更加放松。只是眼角看见琉璃虽然不大开口,但嘴角含笑,容色中自有艳光流转,心底还是冷哼了一声:听说裴行俭立马就要任正五品的长安令了——他才多大?的夫君袁公瑜何尝不是名门才子,在大理寺熬了多少年才进的五品?怪道裴行俭连门庭都不顾了,要娶这种狐媚子为妻,却是有如此好事在等着他自家到底还是下手晚了,倒是让在家里没脸了一回,但杨老这边如今却一定要笼络好才是。
当下葛氏更是打起了精神,就着新出的册书,好生奉承了杨老一番,于在一边听着这满口的谀词,忍不住就有些皱眉,好容易等到葛氏的话告一段落,赶忙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杨老又嘱咐了琉璃几句,这才让她跟着于回了苏府。
第二日早间,琉璃刚用过早饭,于氏便把她带到了外面的厅里,只见厅中的高高的案几上摆着厚厚的一叠的账本。于氏选了两本对琉璃道,“今也不用学别的,先从这账本看起,若是能把他们的每年的俸禄算个明白,便算是完工。”
琉璃看着那叠账本正在犯晕,听了这话点头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数学固然不大好,但要弄明白苏氏父子的一年俸禄的俸禄有多少,这样简单的加法乘法总不会做不明白吧?无不少字只是当她翻开了账簿,一眼看去,却顿时傻了眼,仔细再看了几行,又听于分解了几句,她的一个头已经变得有三个大——
原来这时的官员压根就没有俸钱这一说,而是分割成了若干项,每项又有若干实物。以苏定方为例,他的俸禄便包括:禄米每年三百石,因配备防阁三十二人,每日又要发常食料八盘,每盘包括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升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盐c豉c葱c姜c葵c韭c炭c木橦各若干;此外还有职田六百亩,每年也能收几百石的粮食,至于每年年底还有若干彩帛c金银器之类的赏赐,就更不用提。各种实物收入足足有二十多项,或按年发,或按日论,各有不同,而每季如木炭数目也有分别,唯一没有看到的就是钱琉璃简直欲哭无泪,这是发俸禄么?这分明就是玩人 原先在安家时,琉璃也见过过石氏处理家务,但或许因为是胡商,往来都是以钱帛计算,琉璃倒也没觉得有何难处,此时突然面对了这走实物交易路线的大唐官方风格,简直是茫然无措。
好容易半天下来,琉璃才把各种收入算清楚了,也学会了看那复杂无比的账本,自觉头大如斗。却不知于心里已啧啧称奇:她说一天算清,原是已是在难为琉璃,让她更知艰难,还特意拿了一袋算筹,准备花上几天工夫教会琉璃筹算,没想到琉璃却拿了支笔,涂涂抹抹了一些古怪的符号,有时算得居然比她这个用老了算筹的人还快一些 到了第二日,于氏便一项一项告诉琉璃,每一样以苏府上下七十口人,大约每月要支出多少,有盈余的该如何处理,若不够了又要从哪一项里折合了去补,例如栗米一石可换五升盐或五升醋,或是换一匹绢帛琉璃听到后来,头昏眼花,忙磨了墨一项一项的先囫囵记下,回头再琢磨。好在此时除了家用,奴仆们的支出不过是管吃管住管做几身衣裳,倒也算是经济实惠。难怪就是苏府也养了六十多位奴仆。
饶是不用给下人发工钱,苏府靠着苏氏父子的俸禄却还是不够用的,苏定方在家乡始平有两处庄子,而于也有陪嫁的田地,这才能收支平衡。想到以苏府这样除了吃之外万事不讲究的人家都要田产贴补,琉璃更是明白,为何河东公府会死死攥着裴行俭家里在洛阳的产业不放手了。
待把收支之事基本能算得清楚,于氏便又带着她处理日常家务,家务安排c人情来往c采购事宜c宴请待客等等诸多事务都是当着琉璃的面处理,又仔仔细细告知她为何要如此。
这些事情无不是细碎繁琐,却又不能出,例如宴请时座次的安排,在厅堂和亭阁里宴请时尊位便全然不同,若是了,轻者是闹笑话,重者就是结怨了琉璃性子虽然还算细致,但生平最怕的就是这些,偏偏又避无可避,她不是大家闺秀,身边没有着忠心耿耿的婢女奶娘可以分忧,统共就一个阿霓,还是武家的家生奴婢。日后就算能买些识文断字会算账的奴仆,没有一两年的考验,她又敢把这些事情交给他们?此时也只能在牢记之外处处留心,反复琢磨。
如此奋发拼搏了近一个月,琉璃才对家中的账面出入终于能做到心中有数,亲友来往礼数也能大致照顾周到,就是春社日帮着于出面招待亲眷,除了忙昏头时说过一句话之外,别的都做得妥妥当当,只是整个人却眼看着就瘦了一圈,于氏欣慰之余不免有些心疼,便想着二十日正是苏家父子休沐,又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全家需好好出去玩上一趟才是。
到了二月十九这日,于又拉着琉璃,让她看如何分配车马奴婢,准备吃食酒水,别的也就罢了,这苏家光从库房拉出来的高案宽凳c帷幕等物就装了一车,到了晚间准备酒水吃食还要一车这边厢刚刚一切准备停当,有婢女却急匆匆的奔了,“,阿郎有事让赶紧。”
于与琉璃相视一眼,都有些纳罕,忙丢下这些一起往上房去,却见平素笑容可掬的苏定方脸色严正,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苏庆节神色激动的跟罗氏低声说着,罗氏却低头沉默不语。
琉璃心中吃惊,苏定方抬头看见于,脚下顿了一顿,才沉声道,“今日朝廷收到急报,高丽与百济合兵侵犯新罗,已连取三十三城,新罗王的求援的使者已到我朝,圣上决定,让我协助程名振程都督发兵高丽,解新罗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