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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365 十分淡薄随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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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正文365十分淡薄随缘过  文筜没撬开沈颛的嘴,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从旧宅背后的竹林下返回,郁郁不乐。

  甜儿几个铺了竹席正在给铃铛缝喜被,见她气色不好,便有意逗她开心。“五小姐,你给铃铛姐姐画的这枕巾的上花样,可真好看……”

  文筜一瞧,正是双鱼戏莲的那一套,自己当时画得不好,还专门向沈颛兄弟讨教了两招,想着这些旧事,更是高兴不起来。“铃铛喜欢就好,我烦着呢。”说完,一屁股墩在旁边的杌子上。

  旁人便不敢再惹她,她自己坐得一会儿,只觉这事儿还没有解决,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不通,也不乐意再想了。“银铃呢?让她出来唱几声吧,要那快活曲子!”

  一会儿宅中便飘起了:“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窦小二来送鸭绒,嘉禾提了一袋跟在后头,瞧他一下子扛起了两袋在肩,另一只手又提了一袋,心道这人做活倒是舍得力气,是个能干的。细细与他清点完了,一边记数一边问道:“今年收的绒,比去年好似少些了。可是遇到麻烦了?还是有人偷懒了?”

  她在文箐身边呆了五年,做事一板一眼,尽学的与文箐一样一丝不苟,平日也很少见笑,尤其是在男子面前,更是板着一张脸。

  窦小二有几分怕她,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咱们收绒的现如今在四小姐手下领差使才有碗饭吃,哪个敢偷懒的。只现下也有旁家收来,幸得咱们这收的价略高一点,又是老熟人,倒还好些。”他解释完,暗暗打量着嘉禾的神态,见她面色有几分优容,并未曾发怒,心便又放下来。等着她说话的间隙里,耳朵更使劲儿听着外面的曲调——

  ……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各。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他听着听着,觉得这曲儿十分自在,便也跟着哼哼上了。

  嘉禾见他现下做事有些心不在蔫,便心有不郁,道:“你若有事,你便先走吧,这些我自个儿验收。”

  窦小二立时解开袋口,让她一点一点地验收,小心地道:“现下宅子里有喜事儿,这个,这个我都让他们洗过了,十分干净了,到时……”

  嘉禾心无旁骛地一一检查完,道:“毛色倒是十分干净,绒也没掺杂,你且在此候着,我去与小姐回个话来,再让你领些钱钞,工钱也该给了。”

  窦小二听得这话,满脸高兴,急急忙忙帮着嘉禾放妥各袋鸭绒,又殷勤地帮嘉禾锁了库房门,心中十分向往这曲子中的快活,便站在廊下细细听起来。

  甜儿那边缝了被子,抱起来,抬头就见到窦小二在哼哼,便笑道:“窦二哥也会唱银铃姐姐的曲儿?”

  窦小二嘿嘿地傻笑:“好听。”瞧得银铃儿不再唱,原来是喝起水来。他从怀里摸出一朵蜀花镀银钗子,小声与甜儿讨好:“三娘子,你便与我行个方便吧……”

  甜儿故意为难他,“喽,又不是给我的,只让我与你递送东西,你好歹也得给我个好处才是。”

  窦小二赶紧道:“改日我收绒在外头遇到了旁的好看的,便与三娘子带回来可好?”

  甜儿接了那钗子过去,道:“这还差不多。”瞥见嘉禾过来,便忙走开了。

  嘉禾见窦小二与甜儿说悄悄话,心里顿了一下,道:“窦二哥,小姐说,收绒的钱过五日从染指柜上去取了便是。”见他还磨磨蹭蹭没有走的意思,便正色道:“窦二哥,这宅中尽是女眷,诸多不便,你差使也办完了,可莫让褚掌柜的在前面等你……”

  窦小二听得这话,再不敢盘桓,慌慌张张一路跑了出去。

  铃铛笑道:“嘉禾妹妹,你这般说他,他哪里还好意思再来见你。我瞧他现下见你,便如跟个耗子似的……”

  银铃一声不吭地喝水,水喝完了,她自儿摸索着再续杯,却将水倒在杯外……

  文筜瞧见了,好心地帮她续了一杯,道:“银铃,我给你倒水,你再给我唱几曲吧,还是这调子快活得很……”

  铃铛见天色晚了,屋中开始点灯,便劝道:“现下天黑了,前边要开饭了,五小姐,要不过一会儿再唱吧?”

  “我难得在四姐这儿听一回曲,你莫打断我的兴致了。”文筜不乐意,坚持道:“我今儿个不开心,有饭也不想吃。且唱到我痛快了才行!”

  银铃没奈何,于是只能继续唱。

  前院里,文箐已叫回在踢蹴鞠的男孩们,摊开账本的一页,对文简与沈肇道:“明日里,你们俩谁先算完这一页账,我便在五月底就让杜大郎带你们去戏水……”

  沈肇一听就眼光一亮,伸长脖子看向账本。文简乐得送顺水人情,便大方地道:“肇表哥你先看,我明日再瞧。”沈肇立时舀起了账本认真看起来,文简则趁自家姐姐没注意,偷偷地溜出门去找席韧。

  席韧正在费力地对着救生圈的小嘴处吹气,席柔瞧得这皮圈慢慢地鼓起来,高兴得要去哥哥手中抢过来。“哥,哥,快扎紧了。这放到水里,果然如四姐姐所言,就是浮在上面不沉呢。”

  席韧也很高兴,觉得义妹能想出这法子,真正了得。只是义妹说,柔妹如果套着这个在水中游,便能将那残腿练得灵活有力些,虽不晓得其中有何门道。如今按义妹的法子能做出这个皮圈,真如她所言,能充气能让人不沉的话,那么关于最终的效果,想来也如义妹所言,必会对柔妹有好处的。

  席柔从哥哥手中接了过去,就往自己身上套去,用双手抱着,道:“二哥,你瞧,是不是这样下水,我就不沉了?四姐姐果然最厉害了,这法子也能想出来,我也能象大哥一般可以戏水……二哥,我太高兴了!”

  半年多前,妹妹一双杏眼灰沉沉没了喜气,如今在义妹这宅子里呆着,是越发显得生气勃勃,席韧心中万分高兴妹妹这样的变化,同时将一切归功于文箐。

  文简跑过来,也围着这个救生圈打转,直看得席柔满脸通红,他醒悟过来,忙道:“我姐上次让杜大郎帮我做了个,不过比柔妹妹的这个大一些,我也还没用过呢,方才我姐说了,这个月底我就能下水去学划分了,韧哥哥你也会吗?”

  席柔让哥哥帮自己取下了救生圈,然后道:“我大哥水性最好,我二哥也好……”

  文简从席韧手上接了这个皮圈,仔细看了又看:“柔妹,你这个可下水试过了?”

  席韧道:“正想去请教:这个还要如何试呢?”

  文简很老道地道:“上次我姐便是绑了块石头放在缸里,然后看这个皮圈周围是不是吐气泡,要是有,那就是漏气,粘得不牢,那就不行的。”

  席柔听了,想了一下,对哥哥道:“二哥,那咱们灌水的法子也行吗?”原来席韧检查是否粘得牢靠的法子就是将皮圈里注满水,看外面是否有泄漏的痕迹。

  文简见席柔很担心,生怕吓着了她,忙安抚道:“这法子也好,也好。我姐也用过呢。”

  席韧道:“那咱们也绑块石头,放到檐下水缸里试一试便妥。”他说完,便出去找石头。

  记得在东墙下,好似有些没用完的小石板。

  东墙那角处,却是华嫣的客房所在。席韧低着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搬了一块石头就要走,却听到华嫣主仆在说话,突然提到了自己,便一下子在了意。

  铃铛是来与华嫣谈心的。“小姐,明日下午我便到他家去了,我……要不,我与他家说,圆了房,我便赶紧回来侍候您。”

  华嫣啐道:“你可莫干这种事来。我都说了,你且好生与杜大郎过日子,若是嫌杜家人多事杂,要再来侍候我,我不找丫环便是了。”

  铃铛有些哽咽地道:“……铃铛这些年一直得小姐的照顾,要是没小姐,当年我早就……我能侍候小姐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平素里总是说错话做错事,也亏得小姐一再宽宏……我这去了杜家,着实放心不下小姐……”

  华嫣安慰她,嫁了人,成了别的人妻子、儿媳,自是要尽一个儿媳的责任来。

  铃铛一边感动地点头,一边伤感地道:“小姐,来日……听表小姐的,席家二公子对小姐十分好感,席家小姐也时不时与我打听小姐的事,与小姐倒是门当户对得很,席二公子又是个会经营的,小姐若是……”

  她话还未完,华嫣已喝止了她:“你胡说甚么!你且安心做你的新嫁娘便是,我的事,我自有打算的……”

  不一会儿,楼上响起了铃铛的认错声……

  席韧在墙角就听到主仆这一两句对话,本着非礼爀听的君子之风,面色潮红地赶紧离开搬了石板就走,心里有几分期待,几分憧憬……

  华庭踢完蹴鞠,满头是汗,与文笈说说笑笑各回各屋清洗。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大哥归屋,屋外天色已暗,听着宅中文简在叫开饭了,便寻思着大哥定然还在搬兰花,于是提了个灯,赶紧就往后宅竹林处走。

  沈颛还余得几盆没搬完,心里十分落寞,在黑暗中听到竹叶簌簌作响,更觉伤神。

  华庭提着灯,他本来是个粗心的人,也不知为何,当时见到大哥大哥一步一步地慢慢搬着兰花,便感觉有种年弱孤迈的老头苍桑感。“大哥,你果然在这里。简弟正在四算找人吃饭呢。来,大哥累了,您提灯,我来搬。”

  华庭二话不说将灯塞到沈颛手里,一手一个盆,十分迅速地将花都收进棚里。嘴里仍然高兴地道:“方才我与文简一道,将文笈他们踢得个落水流水。大哥,你怎么不去?商大哥与陆大哥都在,连席二哥也在观战呢……这花,要搬,只需招呼我们一声,一人端几盆就麻利地干完活了,你一个人也不用在这儿端到这么晚……大哥?”

  华庭说得很多话,见沈颛并没有象往常一般愉悦地回应自己,便疑惑地凑过去。“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啊?”

  沈颛眼红肿肿的,闷声道:“许是搬的时候,风吹了土进眼里了,越抹越痛……”

  华庭拉开他还要抬手去抹的袖子,将灯凑到沈颛脸边,道:“唉呀呀,大哥,你这衣衫上怕是都是尘土,可莫再擦眼睛了,这都肿成这样,你痛得眼泪直流,这可不成,不成……”他大呼小叫地一手拉着沈颛,一手提着灯,大步回院,叫道:“黑漆儿,黑漆儿……”猛然醒悟过来,黑漆儿留在家中与大伯学绘漆呢。“大哥,我先扶你回房,我去打盆清水来,你且忍着啊……”

  嘉禾端了食盘从厨房那头出来,听到华庭的呼喊声,急急忙忙地走上来,道:“大表少爷,二表少爷这是怎么了?”

  沈颛避过身子。

  华庭着急地拽着大哥,提高灯,对嘉禾示意,焦急地道:“嘉禾,你快蘀我大哥瞧瞧,这眼睛怎的红成这样了?肿得好高,泪还不止的。”

  沈颛以袖掩面,小声道:“二弟,你莫嚷……嘉禾,没事了,没事了……”

  嘉禾可没有被沈颛糊弄了,可沈颛不让他瞧,华庭又道眼疾很厉害。嘉禾一跺脚,急道:“大表少爷,你若不让我瞧个清楚,我这就去与小姐说了!”

  沈颛低声道:“别,别……华庭表弟不过是有些紧张,小题大作罢了,千万莫惊动了表妹……”

  华庭气得放开他的胳膊,恼道:“我哪是小题大作了!明明是……大哥,你就是有病忍着,明明头痛发作也不吭声,只说不想劳烦人,可是你哪里有痛有苦的,作为兄弟,我们焉能视而不见的?你痛上七分,旁人也会苦上五分的!嘉禾,你去找我表妹来,大哥最怕表妹了,你我说无用,只有表妹才能管得了他!”

  嘉禾端着食盘,健步如飞地走了。

  沈颛对华庭道:“二弟,一点小事,你何苦这般声张起来……我的事,我心中有数。”

  华庭将他扶到屋里,让他坐在桌边,又将灯拨亮些,道:“大哥,你这是怪我前两日将那假和尚的话说与大伯母听吗?大伯母既问我,我哪有不说的道理?再说,这事你瞒着表妹还可,你瞒着大伯母他们作甚?”

  文箐本来想自己既然要与沈颛解除婚约,还是对他再冷淡些才好。若自己一面与他说分离的话,一面又一脸热心地去关注他,只怕反而是折磨对方,尤其是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经历,更觉得应该冷心冷肠干净利落些莫拖拖拉拉。所以这两日,她也是对沈颛避而不见,两人都有意这般躲着对方,结果在一宅子里,竟然根本就不曾见过。

  当嘉禾说表少爷突犯眼疾,文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只是面上浑然不动气声。“你且打了水去与他洗洗,我又不是医生,也没奈何。若明日一早还没好,赶紧请个医生来吧。”

  嘉禾原以为小姐一定会赶紧就去表少爷那里看个究竟的,哪里想到小姐竟是八风不动说出来的话亦是有些淡漠,不免吃惊:这若是少爷犯了眼疾,小姐早就飞奔过去了。“小姐,要不你过去瞧瞧吧。方才我也劝过大表少爷,可是他不让我瞧,平素里大表少爷也不让侍候的,这会儿我要过去,定然会赶将出来的……”

  文箐摆着碗筷,道:“我去了,更不妥。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与礼不合吗?”

  嘉禾一愣,急道:“小姐,你与大表少爷怎么还论起这个来了?在家中,谁个还会嚼这些舌根。小姐,你快去瞧瞧吧……”说完,她发现自己逾矩了,瞧着小姐脸色也当了看起来,便赶紧出门去找陈妈。

  文箐心里有些乱,不想去,认为要是眼疾也没什么,清水洗洗,也就好了。可又担心真要是厉害了,当着华庭华嫣的面,自己要不管,实在说不过去。心里免不得就怨怪起来:“甚么来我家端菜送水,如今倒好了,成我了侍候人家养疾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唤了小甜儿赶紧去叫太姨娘与表小姐还有琼瑛过来吃饭,自己则出了门,待绕过厅堂,走到通往旧宅月牙门处,只听得银铃如黄莺般的嗓音正唱道:“……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

  她站了会儿,听到旧宅中甜儿在唤文筜:“小姐,四小姐说开饭了,晚上是吃烤鸭呢!”

  文筜欢笑着叫道:“烤鸭?!快,快!”

  欢乐或忧愁,对于文筜,那是来得快,去得快。越是这等没心没肺之人,才叫:分得心来解得愁,愁过便不顾,喜来且欢,万般哀乐莫多想。

  文箐心事重重,听得那两句唱词,便亦轻声念道:“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

  等陈妈从厨房赶到沈颛门口时,只听得里头小姐在问表少爷:“……可洗净了?还痛得厉害吗?”

  屋门敞开未闭,屋中的灯光映着两人的身影,落到了门外,似是紧密依在一起:双环耸立的那个弯腰俯身,掩于其下的半个影子坐如钟一动不动,间有轻声回复:“……不痛……”

  陈妈含笑,挥手示意嘉禾一切无碍,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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