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看着搁在自己跟前的鲜红嫁衣,只见衣摆和衣襟处都被撕了两大口子。且这一看,肯定就是先用剪子剪了个小口,然后再用手撕开的。这嫁衣用的料子是上等妆花缎,这般撕法,必会使那撕口处纤丝松紧不一,皆数起皱,根本无法补救,这眼见就要完工的嫁衣算是毁了!
此时屋里,除了金氏和任婉华外,余的几个丫鬟都垂首立在一边,没人敢乱吭声。整个房间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千瑶微抬起眼,看着那被毁掉的嫁衣,没有人知道,此刻心里最难过,其实的是她。那嫁衣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的心血,凝结了她十多年的美梦。即便这美梦在她变成千瑶的那一刻起,就已破碎,可是,到底还是放不下。
她看着那鲜艳的红,看着那刺目的裂口,良久,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就松了口气,命运替她做了选择。这样也好,若真有一天,这嫁衣披到别人身上,她准会比现在还要难以接受,这样也好……
“昨儿晚上,都谁在屋里?”金氏缓缓出声,将千瑶的思绪拉了回来。
任婉华看了金氏一眼,忽然就叹息一声低声劝道:“娘,算了吧,总归是坏了,还是赶紧让人重新做一套才是,别的就别追究了。”
金氏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换上一脸严厉之色:“这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咱府里还从没出过这等胆大包天之事!你今儿也给我好好看着,以后也会轮到你来治家,有的事能大事化了,有的事,就一定要处理得明明白白。否则,下次遭殃的,可就不会是件衣服这么简单了!”
金氏的话一出,立在一旁的那几位丫鬟,除了千瑶外,余的皆吓白了脸。任婉华亦是被金氏这等神色和语气吓得一惧,只是随即她心里就是一喜,她要的就是这效果,金氏越是生气,对她就越是有益。
“娘,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了。”任婉华说着就垂下眼,声音低了几分,“到底,到底都是我身边的人……”
金氏一听这话,眼神又添了几分严厉:“你是说,你知道是谁做的!”
“我……”任婉华一时有些慌乱地抬起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神色间皆是挣扎。
“是你身边这几个丫鬟?!”金氏再问。
任婉华却是适时地沉默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咬着唇,不说话。金氏似已明白,忽的就拍了一下旁边的茶几,看向千瑶几位厉声道:“难不成要等我搬出家法,到时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都逃不了!”
千月等人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都跪了下去,个个都抖着声道:“请太太明察!”
大家都跪下了,就千瑶还直挺挺地站在那,一时间显得那么突兀,偏她自己却似浑然无觉般。金氏不由就看向她,她则先看了任婉华一眼,然后才看向金氏,简短地说道:“不是我。”
从一开始的难受中回过神后,她也开始琢磨起这事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为的是什么?
然而千瑶那句“不是我”,似一下子刺激到任婉华了,只见她忽然抬起眼看向千瑶,且那表情里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可置信。一眼之后,就听她满是心痛地开口道:“千瑶,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为你挨板子!”
千瑶顿时立起眉毛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们为我挨板子?难不成姑娘以为这是我做的?”
任婉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才似无奈般地开口道:“昨儿,我从太太那回来的时候,屋里就你一个人在。被我撞上后,你还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原也没在意,哪想今早起来,会看到这个。再说,你当时进了我屋,不仅我看到了,还有一个叫水儿的小丫鬟也看到了,你若不承认,可以叫水儿过来对质。”
千瑶终于明白任婉华这是想做什么了,好一个栽赃嫁祸,她怒极反笑:“我昨晚确实进过姑娘的房间,不过只是把做好的鞋面送回来,别的什么都没碰过。至于姑娘说的紧张,我却是不明白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来紧张,就算我这几日里让姑娘不快了,姑娘也不该用这等话来陷我于不义之地!”
明明是她先开始暗示的,眼见就要将这事引导过去了,可被千瑶这般无畏地撕开道白后,那形式瞬时变得不明起来。任婉华抬眼瞧着千瑶那坚毅的神色,那隐含怒气的眼,心里莫名地就生出几分惧怕来,她强笑了一笑,才道:“你是我身边的丫鬟,又处处为我着想,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愿意将这事抹去,就当做从没发生过。可是,她们到底是无辜的,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人,就弃她们不顾。”
不敢正面回应她的话,特意绕了个大弯,就是要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千瑶冷笑一声,随即就抬步走到那嫁衣前,拿了起来说道:“这嫁衣,我记得昨儿傍晚时,我是叠好,放在那柜子的最下面,完后上面还盖了一层绸锦。姑娘早上拿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这么摆放着的?”
“没错。”任婉华迟疑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今儿姑娘拿出来时,正好我也在一旁,我记得这嫁衣当时从那柜子里那出来时,照旧是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散乱,若不是铺开了,还发现不了上头这两大口子不是?”千瑶接着问,那眉眼神色间,依旧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金氏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竟一声未出。任婉华已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只是话都问到这份上,她只好又点了点头。这是她昨晚重新叠好放进去的,自然弄得整整齐齐的,只是眼下想来,自己当时似乎忽略了什么……
“那么姑娘觉得,将这一套嫁衣拿出来,又剪,又撕的,完后再叠好,放进柜子里,盖上绸锦,至少得需要多长时间?”
任婉华一时怔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千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代她答了:“光说这叠嫁衣,是我这几天日日在做的,光是叠好,收放整齐,起码得半刻钟。而我昨晚进这屋里所待的时间,也不过是在这屋里走个来回罢了,姑娘刚刚也说了,水儿是见到我进了姑娘房间的,那么她亦是很清楚,我进来总共花了多长时间,有没有半刻钟!”
任婉华面色有些难看,被千瑶这一句逼着一句的话,堵得发不出一个字来。时间,她怎么就算漏了这一点,可更没想到的是,千瑶竟然能细心到这份上!千瑶盯着任婉华看了好一会,即便是在金氏面前,她也丝毫没有收敛起眼中的蔑视。
对于这毫无道理的身份转换,她选择了暂时的妥协,然而即便是卑微到尘埃里,她也要高高仰起头。这是潜藏在骨子里的东西,谁都剥夺不了,就是老天爷也不行。
此刻,跪在地上的千月等人也都抬起脸,皆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千瑶。明明太太还坐在一旁呢,姑娘刚刚几乎都咬定是她做的了,可才几句话功夫,竟就将姑娘给说得脸色都变了,就连太太都未曾出声!这,千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说千月、珍珠和琉璃是惊讶的话,那么此刻的翡翠则是不敢置信了,她心里的震动,一点都不比任婉华小。看这情形,似乎走不到她所想要的结果了,怎么会这样?
“太太,我刚刚说的,句句是真话,太太若不信,我现在就去叫水儿过来作证。还有,我现在就在太太跟前将这嫁衣重新叠一遍,看看是不是需要那些时间。”千瑶说着也不等金氏点头,两手一展,就将那嫁衣重新铺开。
任婉华有些着急了,转过脸,看了金氏一眼,却发现金氏此时竟看着千瑶,且面上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她一惊,心里瞬时就生出几分惧怕来,手心开始发冷。这事,眼见就要朝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走了,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下去!
她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局面,可是内心开始发慌的她,脑子亦是乱成一团。轮到她的戏份了,可她却记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台词,大家的目光全被千瑶给吸了过去!她看着此时正一脸认真地叠着嫁衣的千瑶,就好似看到以前那个抢了她的戏的女人,明明是一出对手戏,但所有的光芒却都被对方给夺了过去!这个丫头,她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天生就能抢走别人注意的眼光!
“咦!”就在大家都各怀心思地看着千瑶叠着嫁衣的时候,千瑶却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从那衣襟内摸出一枚约莫指甲大的梅花状耳钉来。
“这嫁衣里,怎么会有这个?”她拿在手中,初始疑惑,只是瞧了几眼后,顿时就怔住,似认了出来。
“怎么了?”金氏终于开口。
“太太,是只耳钉。”千瑶回过神,将枚耳钉递给金氏,接着道:“掉到嫁衣里,又勾到上面的花儿,所以刚刚没人发现。”
金氏接过一看,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然后抬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位丫鬟,轻轻问了一句:“这个,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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