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祖母说的是十妹妹的亲事?也没什么难的,回头得了闲,我问一问相公,看他相熟的小将军们有哪一位是尚未娶妻的,过两天把信给二伯母送去,也就完了。”
卢老夫人眨了眨眼,倒露出几分惊奇来:“这么说,你不打算帮忙?我瞧你与十丫头一向亲厚,还当你会尽心为她挑一个好人家呢。”
文怡无奈地笑笑:“我自然是希望十妹妹能嫁进好人家的,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倒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了。
卢老夫人猜到几分她的心思,便道:“你只管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在祖母跟前有什么可瞒的?这屋里又没有别人。”
文怡便坐近了她,低声道:“祖母觉得……二伯父二伯母在十妹妹的婚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呢?”
卢老夫人皱了皱眉,摇摇头:“我说不好,你二伯母倒是个伶俐人儿,做事也有章法,听她当时的语气,想必只是想找个前程不错的小将军,家世一般般的,能配得上你十妹妹就行。眼前一时的风光不重要,要紧的是将来的前程看好。毕竟,以你十妹妹的出身,直接就嫁入显赫人家太难了。她如今虽得宠,但没有正经养在嫡母膝下,生母又是个丫头,但凡是有点根基的人家,都要嫌弃的。你二伯父又没有官职在身。你五姐姐是嫡出,能嫁进柳家,已是托了两家本就是至亲的福了,更何况是十丫头?”
文怡点点头:“确实如此,若是在前征前定了婚事,那又是另一个说法,但如今……仗都打完了,立了功又平安回来的将士,谁都知道是前程看好的,若是家世好又未娶妻,自有许多人家上门提亲,十妹妹胜算实在不高,又何必自行送到人家面前任人挑拣?若是事情没成,到头来还要叫人说闲话。倒不如寻那些家世平平的,一样有好前程,凭着侍郎府千金的名头,说成的机会还大些。”
卢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二伯母会这么想也不出奇,只是你二伯父未必是这么想的。他这几个月在京里,为了谋个官做,上窜下跳,左右逢缘,结交的各部官员实在不少,三天两头就有应酬。方才我还问了你二伯母,怎的好象没听见他在府里?即便你大伯父不在家,但也没到只有一个安哥儿可以出面迎客的地步。结果她为难了半日,才跟我说,你二伯父昨儿跟几个新认得的朋友饮宴,一时喝多了,我们去时,他还在房里起不来呢。今儿是什么日子?正经重阳佳节,他又不是不知道侍郎府里要宴客的,这还不知轻重地去跟所谓的新朋友喝酒,可见他那做官的心有多迫切!以他的想法,长女嫁进了学士府,又岂会甘心将次女嫁进普通人家去?”
文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二伯母说得谦逊,但十妹妹的婚事还要二伯父点头,我便是好意为十妹妹寻得如意郎君,若是她父母不满意,反而要求多多,我岂不是吃力不讨好?因此,宁可不帮这个忙!有二伯母在,十妹妹应该不会嫁得太差,若是最后寻得的人家实在不好,我再开口也不迟。”
卢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也罢,你如今已经嫁了人,又是当家主母,自有你的想法。祖母也不必替你做什么主,只是……到底是你娘家族人,你姐妹几个里头,又数十丫头跟你最亲厚,难得她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女子出嫁在外,跟娘家离得远的,若是能有个真心要好的姐妹做臂膀,遇事也可相互扶助,比独自一人硬撑要强得多。如今你嫁在了京城,你五姐姐是个靠不住的,你叔婆婆更靠不住,若是十丫头能在京城嫁得如意,于你也有好处。”
文怡愣住了,心下不由得有些发酸。祖母独自远嫁平阳,虽与祖父琴瑟合鸣,但远离娘家亲人,心里怕也不好受吧?尤其是父亲年纪还小时,祖父便去世了,她带着父亲回平阳老家寡居,没少受顾氏族人欺负。若是平阳附近有卢家族人,又或是与她亲近的娘家亲戚,兴许情况就不一样了,好歹也有人为她出头撑腰……
祖母原是为她着想,文怡细细思量,又觉得文娟的亲事她可以在暗中出一把力,只要小心别叫二伯父缠上就行了,让这个堂妹得嫁良人。虽说前世文娟对她并没什么情谊,但这一世相处了几年,姐妹里头还就数文娟对她最亲近了。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对卢老夫人笑道:“祖母放心吧,孙女儿会仔细留意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又与她说了几句家常话,便打发她走了,说是:“你们小夫妻才相聚了几日?赶紧回屋去,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文怡微微红了脸,想说东行出门去了,却又听得外头丫头们在叫“大爷回来了”,忙向祖母告别,转身出门迎上去了。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与孙女婿在窗外亲亲热热说话的模样,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赵嬷嬷捧着一盏热参茶从外头走进来,见状笑道:“老夫人这会儿该放心了吧?小姐跟姑爷亲密着呢,用不了多久,您就要抱重外孙啦!”说罢又将参茶递过去:“喝一口吧,您上了年纪,还喝什么酒呀?大太太也是的,明知道席上有老人,还挑那样的酒。”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伸手接过茶喝了两口,才道:“那酒有什么?不过比咱们家庄子上自酿的果酒略强一些,是你太小心了。”又将视线转回窗外,见文怡与东行已经手拉手回正屋去了,便微笑道:“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愁的了,只盼着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和和气气的,东行在外头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说到这里,她又收了笑容:“你可曾听底下人议论过些什么?每日出门采买的人,可有听到外头说东行的闲话?”
赵嬷嬷今日没到侍郎府去,不知其中缘由,听得十分讷闷:“谁说姑爷的闲话了?外头人都夸呢,这一回北疆大战,出了好几位立下军功的年轻小将,其中除了先前便大受好评的小傅将军外,便数咱们孙姑爷小柳将军名声最响亮了,前儿我去李家送节礼,听到他家下人也在议论这个呢,说是连禁军里的将军们,对咱们姑爷都是十分欣赏的。我在那里听着人家的好话,别提有多长脸了!”
卢老夫人听得好笑,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哄我高兴!”想了想,又觉得那所谓的传言极有可能只是学士府自己传出来的,兴许是看见东行有了出息,便在那里酸呢。她撇撇嘴,对赵嬷嬷道:“以后学士府那边再派人来送什么礼呀帖子的,一概都不要收!这种面上情,宁可不要。咱们家又不缺他这一门亲戚!”
赵嬷嬷应了,心里却越发讷闷,眼珠子一转,决定回头向文怡问个明白。
文怡听了赵嬷嬷的话,心中有数,便笑说:“也没什么,是今儿在侍郎府遇上五姐姐,说起外头有人非议相公杀敌时下手太狠了,不过是有人心存嫉妒罢了,也有可能是二叔的对头生怕二叔依仗相公得了好处,才故意编排的,成不了什么气候。嬷嬷只当没听见就是。”
赵嬷嬷响亮地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知道!柳姑爷跟三姑太太一向看孙姑爷不顺眼的,别瞧他们如今笑脸迎人,好象十分亲近似的,心里必定十二分不是滋味。做侄儿的有了出息,做叔叔婶婶的不为晚辈高兴就算了,居然还在那里造谣伤人,真叫人看不起!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大家伙儿去,若是真碰到有人传这种话,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她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文怡吓了一跳之余,倒担心她年纪大了,生气太过会伤了身子,忙叫了一个小丫头跟上去侍候。
回到房间里,柳东行一边洗着手,一边笑个不停:“你家嬷嬷真是个爽利人。”
文怡嗔他一眼,将擦手巾摔了过去:“你少笑话人了。嬷嬷是在为我着急。”
“我知道。”柳东行擦了手,随手丢开,上来搂住文怡道,“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有这么一位老人真心疼你。”
文怡笑说:“你也有位嬷嬷真心疼你,我也真心为你高兴。”忽然听到秋果掀帘子进门的脚步声,忙挣开他,走到妆台前整理头上的簪子。
柳东行看着秋果进来收拾了水盆手巾,又出去了,便有些无趣地道:“偏你小心,在自个儿家里跟我亲近些,都扭扭捏捏的,只怕叫人看见了。”
文怡在镜中瞥了他一眼,顾左右而言它:“方才你往朱家去了?朱大人今日在家?”
“过节了,自然是在家的。”柳东行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以前倒也跟他打过交道,只是不熟,便随便聊了几句。”
“他家可能与罗大家熟些,不知罗大哥去了两个月,眼下怎么样了?”
柳东行顿了一顿:“是啊,不知道呢?希望他快些回来吧。”随手捏着窗下花几上的兰叶玩弄。
文怡手上顿了一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可是有了罗大哥的消息?”若是在平日,事涉罗明敏,他绝不会露出这般冷淡的态度来。
“没有。”柳东行笑道,“他们那衙门的规矩,哪能这么轻易泄露自己人的消息呀?不过我听罗大哥提过,干他们这种活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了,至少说明人还平安。他又不是无名小卒,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罗家早就有消息传来了。”
文怡想想也是,便不再多想了,笑道:“方才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还没答我呢。你认得的同袍里,有几个是尚未成亲的?”
“这个么……”柳东行想了想,“其实年轻人倒是不少,只是未成亲的却不多。一般人家都不会让儿子年纪轻轻就跑战场上拼命的,若是军中世家,又有给儿子早早娶亲的习俗。我也就是跟京南大营里的人熟些,据我所知,除了傅仲寅傅校尉,便只有连峰、云客心两个是未娶的了,梁光杜楚云他们,全都已经娶妻生子。”
这几个人里头,文怡只听说过傅仲寅的名字,忙问:“这几位家世如何?小傅将军我倒是听说过的。”上回迎亲时,傅仲寅便是柳东行的伴当之一。
柳东行笑道:“若是为了你家十妹说亲,傅兄弟是不成的,我听到风声,说是令表姑父瞧上了他,想要他做女婿呢。”
文怡愣了愣,旋即大吃一惊:“你是说李家姐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失为一桩好亲事,“若是真的能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
柳东行笑说:“我们私底下也是这个想法,不过成不成的,还要看傅兄弟自己的本事。”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文怡要问,柳东行却一脸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会子说出来,倒没意思。”
文怡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瞒着我……”又正色问:“那你说剩下的几个人里,有没有跟十妹妹合适的?我觉得,最好是家世不显的人家,本人品行也要好的,倒不必强求什么性子沉稳,能直爽些更好。十妹妹那个人,若叫她正正经经做人媳妇儿,也是为难她,若是个爽直的人,倒比心思重的强些。”
柳东行想了想,道:“老云是个豁达性子,平日没事时,爱游山玩水,说不定与你妹妹更合适些,只不过他是世家公子,还跟宗室连着亲,身份不低,家里不可能让他娶个庶女为妻的。倒是连峰,虽是寒门子弟,却是实打实用命挣下的前程,他武艺极好,杀敌从不手软,脾气也爽直,不过并非鲁莽之人,行事颇有分寸。”
文怡闻言一喜:“你可知道他的父母郡望?”
“听说是嘉川人士,早年祖上也出过一位千总,不过家族已没落多年了。”柳东行道,“他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位庶母打点家务,据说是个极老实的妇人。除此之外,在京里就只跟他姑姑家一门亲戚走动,他姑父是东阳侯夫人娘家的远亲,官居兵部员外郎,也算有些体面。”
文怡心中暗暗欣喜,若是这样的身份,兴许能够让二伯父点头?不过在回报二伯母段氏之前,还要先打听了这位小连将军的性情为人才行。
就在文怡忙活着打听那位小连将军的家世时,朝廷封赏柳东行的旨意总算下来了。他又升了一级,被任命为从四品宣武将军,调离京南大营,改任康南驻军所驻将,需在三个月内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