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说朱凌雪是反臣之女,这就是降罪与老臣,老臣知罪,请陛下责罚!”张居正又是匍匐一拜。
赵元开这才明白过来。
而后唏嘘一叹,果然天子一言如九鼎坠地啊。
他随口提了一句罪臣之女,就把张居正吓成了这个样子。
要知道,张居正可是当朝之中最得赵元开器重恩宠的宰辅首臣啊!
“这朱凌雪是朕特赦的,当初也是朕丢到你的宰相府的,你没有任何的过错。”
“起来吧,陪朕一起去国子监走一遭!”
赵元开淡声道。
张居正这才颤颤巍巍的起身,老脸惨白,吓得不轻,躬身道:
“老臣领命。”
半个时辰之后。
长安西。
国子监。
琉璃牌坊之前。
接到旨意的国子监祭酒吴知章早早召集部下司业、丞、主簿、掌印、博士……等等数十位国子监吏员恭候圣驾。
而一袭国子监博士吏服的朱凌雪,就站在了这迎驾队伍的正后方。
国子监博士是正五品的吏员,在国子监里头算属高层,只是国朝之前少有女子为官。
所以此时的朱凌雪身穿的吏服是男子款的,平冠在顶,将那瘦弱的身子勾勒的极为秀气,温婉动人的面容在这一众儒生之中显得格外惹眼。
天子莅临国子监,这个消息也让附近的不少长安百姓听到了,争先恐后的围在了朱雀大道两边,只为一睹天子圣颜。
如今的天武帝在国都长安几十万子民心中的地位可谓尊如天神啊,凉州一战解边关三百年蛮祸,让赵元开的功绩直追太祖!
尤其是那些长安城内里头稍稍富裕一点的妙龄少女和小家碧玉们,更是挤破头脑啊,只盼着能博得天子的一眼青睐。
她们不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从心底深处对于当今的这位天武陛下崇拜和迷恋啊。
少女心事都一样。
都憧憬着帝王三千宠爱于一身,又或者是公子人如玉世无双。
要命的是,当今天子两样都占了,而且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
眼尖的人看见了国子监迎驾的一众吏员之中,有女子的存在,顿时惊诧不已啊。
“看,那……那穿着博士吏服的,尽是一位女子身?”
“真的耶,不是说女子不能为官吗?”
“那是以前,当今的天武帝是非同凡人的通明与包容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北戎归汉之后,那履任新设北戎府的就是一位女刺史!”
“对对,还有镇西国柱千金,李不悔郡主,更是身披戎装上阵杀敌,都陪着陛下御驾亲征两次了呢!”
“我还听说啊,有迂腐的老臣曾就女子为官一事谏言过陛下,陛下回应说,大汉治下,谁说女子不如男,若有才者,一样登堂入室封侯拜相!”
“天啦,当今陛下也太开明了吧?我等是多么的幸运,生在了天武陛下的治下啊。”
“嗯嗯……我觉得好幸运啊,若是能成为陛下的人,那就更……”
“呼呼……打住打住,说这话,不要脸了吗?不不,是不要命了吗?”
“陛下如此开明,怎么会呢……”
长安少女们个个激动开心,天真烂漫。
身后稍稍上了年纪,见过几分世面,从真正的黑暗时代走出来的长安子民们,则是热泪盈眶啊。
天子年少有为,又仁政开明不拘一格,这……这是盛世要降临大汉啊。
“盛世长安,呼……”
多少人在心里激动振奋啊。
国子监一众吏员之中。
朱凌雪轻咬着朱唇,温婉动人的俏脸似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内心深处却早已翻江倒海了。
她来长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还记得面见陛下之后,入了宰相府,听了那内政革新三步走之后的震撼和认知上的颠覆。
如今,那三步新法令已经全部落实,开始步入正轨了。
天子曾经说的话,一一兑现,而且速度之快让朱凌雪根本无法置信。
最重要的是,那些新法令可都是颠覆性和开创性,完全就是推倒旧制重来,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和面临多大的阻力啊!
但,天武帝都做到了。
非但如此!
天武帝还先后灭袁门吞北戎,败蛮族定天山!
朱凌雪是读过书的,是有着很纯粹很单纯的理想信念的,她希望天子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盛世之下无尸骸横野,无苦民悲泣。
但这些在朱凌雪的心中,只是一个理想。
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因为它离现实太遥远了,引人神往却又苦求不得。
读书人大多如此,说起理想理直气壮,但言及谏言献策,就立马没了词儿了,总是清傲有余,而务实不足。
这一点,朱凌雪是在见了赵元开之后才醒悟意识到的。
那一句圣贤书之中的民,未必就是你眼中所看见的民,让朱凌雪震撼至今。
想想当初想要劝尽冀州近百万民心的样子,朱凌雪就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再反观当今陛下,是真的在一步步的将她理想中的盛世变成了现实。
至此。
朱凌雪对于当今天子再无怨恨。
甚至于,她有事觉得自己的有些大逆不道,内心深处一直再说罪父一族被天子问斩其实就是造福天下苍生的最大贡献!
天武陛下在朱凌雪的心中,已经如若尊神一般璀璨的存在了。
她倾心,神往,迷恋……却又身背罪责,惶惶不安且自卑着。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子。
是翻尽国子监万千经学也找不出的圣明天子!
“天子驾到!”
御前太监一声高呼远远传来。
朱雀街两侧万民齐跪,国子监祭酒吴知章虔诚无比的微整吏服,而后匍匐跪地迎驾。
朱凌雪跪在地上,青石覆雪,冰冷彻骨,可心……跳的厉害,脸……烫的出奇。
圣驾车辇滚滚而来。
卫戎司列阵两边,布控数里。
随着车辇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抬头的朱凌雪咬着朱唇看着地上白雪,跟着吴知章等人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进去说!”
是那个久违的声音,清朗而不失威严,让朱凌雪好一阵子的心颤恍惚。
脚步声嘈杂,朝国子监内府而去。
但……
就在离朱凌雪最近的时候,却戛然而止,朱凌雪依旧是不敢抬头,她知道陛下是在看着她,身子顿时颤动的更厉害了。
脚步声再起,渐渐远去。
这时国子监祭酒才起身,赶忙道:
“快,快起来,快!”
一众吏员这才敢起身,小跑着追上圣驾。
朱凌雪的脑子有些乱,她不知道天子突然莅临国子监所谓何事,还有刚刚驻足,应该是在看她吧。
须臾。
国子监敬贤堂。
赵元开拂袖,免去了内监搬送上来的椅子,转过身来,负手而立,就那么面色淡漠却眼神玩味的看着后一步进来的国子监一众吏员。
这些人迎驾之时,都是匍匐跪地的,让赵元开第一眼没认出朱凌雪来。
后面看见那匍匐在地上的瘦弱身子,穿着五经博士的吏服,带着垂角的冠帽,倒也别有几分意思。
驻足的时候,那孱弱的身子微微轻颤着,更是让赵元开颇感意外。
当初振振有词的要为民请命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陛……陛下,臣……”
吴知章迎了上来,正要开口。
赵元开看都没看他一样,微微侧身,将目光落在低着头的朱凌雪身上,摆摆手,道:
“那位五经女博士,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朱凌雪顿时脑子就空白了。
上来就被陛下点名了啊?
吴知章倒也知趣,赶紧躬身退让到了一边,瞥了一眼天子的脸色,见有笑颜,顿时心中暗暗记住了。
那一句五经女博士是带着一丝戏谑口吻的,分明是取乐,让朱凌雪又是好一阵子的脸红。
“陛下……”朱凌雪低着头,像个木头似的杵着,低声道。
“见陛下还不行礼?”张居正赶紧轻喝一声。
“免了免了。”
赵元开直接摆手,心情不错,笑道:
“朱凌雪,朕问你,还记得当初在宣室殿质问朕的那句话吗?”
“什么?朱博士竟然敢质问陛下?这……”
“朱博士的出身,她……她怎么敢啊?完了完了……”
“别急,陛下似乎不是问罪来的。”
国子监一众吏员震颤不已。
朱凌雪顿时怔住了,她没想到陛下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她当即叩跪在地,连声道:
“凌雪该死,凌雪当初无知无礼,冒犯了陛下,请……请陛下恕罪!”
“朕不是来问罪的,朕在问你话!”
“罢了,朕替你说吧,你当时问朕,斩了你父亲之后,冀州的明日就一定比昨日好吗?”
“这个问题朕没有直接回答你,不过现在,你应该有答案了吧?”
赵元开俯视着身前匍匐着的那副瘦弱的身子,摇了摇头,又道:
“起来回答朕的话!”
朱凌雪颤抖着站起了身子。
两次国子监吏员,甚至就连张居正听到这儿之后,也是脸色一白。
这朱凌雪当初怎么大胆,连这种大逆不道之言都敢问?
也幸得天子开明大度啊,否则的话,十个脑袋也不够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