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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选爱人,要擦亮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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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上午走了一个男患者,五十多岁,糖尿病足+肝硬化,之前住在肝胆外科,这次住到我们科室里是因为做了糖尿病足化腐清创术,也就是截了点肢,天天床头伺候着他的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相貌一般的女子,我们都以为是他的结发夫妻,不然久病床头,连孝子都少见,能日日夜夜伺候在床前,不离不弃的女人,不是母亲,不就是妻子吗?

  直到在他去世的前两日,事情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他非要吃麻花,但是肝硬化的病人是不可以吃类似于麻花这一类比较坚硬粗糙的食物,害怕像这样坚硬粗糙的食物,进入食道之后会划破食道或者胃表面的静脉血管,导致消化道大出血就不好了。

  女人说,医生说的,你不能吃麻花。

  这个男人以为女人懒得下楼去帮他买而已,便生气道,我就是要吃,你给我下去买!

  可是医生交待了,你是不可以吃麻花的,女人又说一遍,男人立马勃然大怒,从床上坐起来给了女人一巴掌,响亮地扇在女人面黄肌瘦的脸颊上,女人哭了,边走边掉眼泪,给他去买麻花。

  当然,这些事情在他死之前,我们医务人员是不知道的,这都是听保洁大叔后来跟我们说的,因为医院是在是太忙了,没时间去知道这些花边。

  女人买完麻花回病房的时候,男人仍旧是不满意,不顾她的脸面,当着整个病房的人的面就数落这个女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么低声下气地在这里伺候我,心里巴不得我能早点死吧,可是我死了,你在我这里一分钱都分不到,给你买的房子,写的也是我老婆的名字,男人仿佛看清了她的真面目,靠在床上恶狠狠地说。

  女人低着头,默默地擦着脸上的眼泪,毫无力量地反驳道,当初确实是因为你有钱我才跟你在一起的,但是你现在生病,都这个样子了,你老婆她来医院看过你吗?一次都没有吧,你住院都一年多了,都是我陪在你身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你想图我的钱呗,你这样的女人除了会勾引男人,卖肉,还能有什么本事?男人此话一出,女人立马泣不成声,哭着跑出了病房,可是到了晚上,还是回病房,回到他身边伺候他。

  男人出事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多,女人从病房里惊慌失措地奔到护士站大喊道:“医生、护士快救救命,他吐血了!!!”我们一听,立马惊了,老师赶忙拎着急救箱,我拎着吸痰器,大青那边打麻醉科的电话喊麻醉师准备气管插管。

  紧急地跑进病房,男的口吐鲜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漾血,胸前的衣服和医院雪白的被子已经被染得一片刺眼血红,我们立马拉上床帘,在里面开始抢救,说实话,我们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突发呕血,谁也不知道他是吃了麻花,边抢救,脑子里飞速地演算他呕血发生的原因。

  都知道他是因为糖尿病足截肢住院的,谁知道他会肝硬化病史而出问题哇?虽然他看上去就有肝硬化腹水的体征。

  糖尿病的病人伤口出血是很难止住血的,所以即便是没有糖尿病足的病人,我们都会让他平时不要用烫水洗脚,擦脚的时候要用白色的毛巾擦脚,每天都要观察自己脚部皮肤状况,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有发觉到的伤口,因为伤口很难止住血,又很难愈合,所以糖尿病患者的伤口出血很容易导致失血容量性休克。

  立马上了负压吸引装备吸取他口腔里血,但是这个血好像源源不断的似的,一直吸,不见头,已经测不到他的血压了,等到血库紧急送血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静脉推注盐酸肾上腺素了,半个小时后,心跳就停止了。

  正是他口中的二奶,帮他办理了最后的死亡手续。

  在他的床头柜上,我看见了没吃完剩下的半袋麻花,我拎起来给老师看看,老师随即会意,明白了什么意思。

  “那他老婆呢?”我八卦,问正在娓娓道来,说人闲话的保洁大叔,“他老婆带着他儿子在家呢,你说就这样的男人,让谁不死心?他老婆还能来医院看他?”

  “小三对他这样已经算很好的了。”保洁大叔见病房里的领导来了,随即便散了,不再继续说长道短了。

  之前在ICU也是,遇到过一个脊髓受损的女患者,才28岁,正值妙龄,车祸受伤,损伤到了脊髓,其实当时如果用药及时的话,她的生活功能应该是可以恢复的,大家应该知道,如果脊髓受损,从脊髓的什么高度受损,就从什么高度开始瘫痪。

  我们的医生当时要给她打营养脊神经的穿刺针,需要她直系亲属签知情同意书,当时没多久赶过来的人,是她的丈夫,我们都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签了,谁知道他犹豫了。

  第一次到ICU喊他过来传话的时候,他说他要再考虑一下,有没有那么严重,需不需要花那么多钱来做这个治疗。

  我们说,那行吧,你赶快考虑,脊神经受损六小时之后,神经就坏死了,到时候治疗就迟了。

  男子的电话不断,后来第二次、第三次去传话他,他都在跟别人打电话,有的电话好像是保险公司,有的电话又好像是家里面的人,女子躺在ICU的病床上出于昏迷状态,她一定不会知道,在她出车祸躺在ICU里面不省人事的时候,她保险的受益人,居然在外面考虑到底救不救她。

  如果她意外死亡了,保险受益人将会得到一笔颇为丰厚的赔偿金,同时还能换一个老婆。

  后来,还是错过了挽救脊髓的黄金时间,女子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以后就是个大小便无法自控、瘫痪在床的人了。

  她才28岁。

  我不想去愤世嫉俗地批判谁,车祸是她不幸的直接原因,遇人不淑是她不幸中的不幸,选恋爱的对象可以随心所欲些,但是选择配偶,一定要看清楚人性,再确认法律关系,因为他/她在关键时刻,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

  选爱人,一定要擦亮眼睛。

  他/他可以没有一副美好的皮囊,但是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刻,靠得住,不然真的就是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了,一点都不温暖,反而很凄惨。

  一个平时你那么信任的人,你可以将你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她,而他/她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刻,却在犹豫该不该伸手,甚至在考虑合法地谋财害命。

  二奶通知了男人的家里人,说他去世了,男人的兄弟姐妹来到医院替他收尸办丧,二奶站在众人身后,被遗忘在一个没有名分的角落里。

  我想不通,如果说,小三当初是因为他的钱而在他的身边,但是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遗产,她这个没有任何法律关系的人又分不到。

  今天是周五,每个周五的晚上是护工阿姨们休息的时间,大萍阿姨跟其他几个护工阿姨一起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漂亮的小花裙子,化着精致装,烈焰红唇、靓丽的眼影,“大萍阿姨?”我纳闷了,“打扮这么好看是到哪里去玩啊?”去跳广场舞吗?我低头看大萍阿姨,她还穿着性感的黑丝袜,我的老天,我长这么大个姑娘家,都没穿过黑丝袜。

  “去蹦迪。”大萍阿姨笑着撩撩头发,跟着她的伙伴们相约去迪厅蹦迪去了。

  大青学着我口气:“大韩阿姨,打扮这么土是到哪里去玩啊?”

  我喝了一口水压压惊,一脸老成地说道:“下班,去自习室看书。”“‘蹦迪’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完成吧。”

  妇科病房跟中医外科在一个病区,前几日发生了一起病人猝死的事情,妇科就不用问了,清一色,都是女病人。

  猝死的女患者是过来治疗慢性盆腔炎,四十三岁,之前没有什么其他疾病的病史,那天中午饭后,在配餐室门口,突然往后一仰,面朝上倒地不起,后抢救无效死亡。

  猝死其实离我们每一个人都很近,只不过是你未曾察觉到罢了。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身体上有个挺罕见的毛病。

  等到我们毕业开始纷纷投简历找工作的时候,单位的体检把她的毛病给检查出来了——“预激综合征”,一种比较罕见的心律失常,说白了就是心脏毛病。

  一种容易猝死的毛病。

  然后,工作单位拒绝了她的入职,因为医院的工作负荷和压力都比较大,保不齐可能会诱发她的预激综合征。

  平时她什么特殊的感觉都没有,长了这么大,她才知道自己居然有心脏病,还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心律失常。

  周五,下了班之后打算去剪个头发,头发有点长了,剪短一些好洗,我拎着包自己一个人走到医院前面的理发店,理发师问我:“想怎么剪啊?”

  我指指我的头发,摘下了眼睛,说道:“头发有点长了,想剪短一点。”

  理发师自信地点点头:“好的。”

  然后给我剃了个圆寸……

  还用着肯定的语气,问我:“现在不长了吧?”

  等我再去科室上班的时候,老师们都纷纷问我是怎么想的去剪了个圆寸头,我涨红了脸,“我当时差点没跟剃头的师傅动手打架。”

  “我怎么想的?”“我能有什么想法?”“头是师傅剃的,又不是我剃的,应该去问剃头的师傅,他是怎么想的吧?”

  “剪完了之后,还跟我邀功:‘现在不长了吧?’”

  “长是不长了,丑更进了一步发展空间,让我感受到,我的丑是永无止境的,是仍旧有上升空间的……”

  我所有偏女性化的衣服,都随着这个突如其来、意料之外的寸头,被我压之箱底,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印花大汗衫和大裤衩,不说话的时候,确实像个清秀的弟弟。

  在妇科的时候,一个19岁过来做人工流产的小姑娘,查房的时候来来回回地盯着我看,看得我莫名其妙地,查完房就跑过来找我聊天,殊不知我的活儿都快干不完了,自然是没心思搭理她这么一个无知少女。

  我在医院碰到过无知少女怀孕,年纪最小的是15岁,因为现在社会风气也比较开放,像我们这样没有性生活的单身90后仿佛是一个活化石,格格不入,还越来越少。

  “你自己回病房休息,”我拎着中药房刚送来的妇科灌肠的中药,“我们这边太忙了,有什么事情找你床位上的护士老师或者医生。”

  干嘛非纠缠着我这么一个苦逼的实习生呢,小姑娘听了我的话,直勾勾地看着,“可我就想找你。”跟在我的后面,“治疗室不让进,”我抬手指了指治疗室的门标,她也就没再跟进来。

  我刚核对好床位病人的中药,准备出去通知病人们中药灌肠的床位顺序,还没出门,就看见她头探进治疗室,“嗨……”兴致盎然地跟我打招呼,她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她吗?还是要问一些病情上的事情?

  我满脑子对她的异常热情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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