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安南北部最舒适的一段日子,就算是行走在蛮荒深山之中,也能感受到那份绝美的秋意。
深蓝色的天空纯净的能洗去烦恼,那云白的跟丝绵一样。
山里已经开始凉了,夏衣上罩件长袍或是加件半臂,刚刚好。
路过一片山间湖泊,就如同是一片遗落人间的天堂,好似画一般美,水在树间流,树在水中长,那些水格外的晶莹剔透,澄静无瑕,是那么的让人赏心悦目。在那无人打搅的深山林谷湖水间,是句町蛮的聚居寨子。
一栋栋吊脚楼就建在半山腰上,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那山上的红叶黄叶,碧绿溪流,把这一切点缀的如一画油画一般,与水墨江南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意境。
看着这一切,秦琅伫立马上,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自己不应当来打破这山中的精灵王国,来破坏这里的一切。
呜呜呜!
牛角号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与美好,那山水之间,忽然冲出无数的精灵,是句町蛮族,是那片山坡吊脚楼寨子中的居民,他们面对着披甲执锐,杀气腾腾闯进来的外来者,抄起了猎弓柴刀,提起了渔叉锄头,不顾一切的四面扑了出来。
秦琅摇了摇头。
有些同情这些人,他们其实也只是想保卫家园,并没有错。可这是个野蛮的时代,弱肉强食,不可避免。
自己就错了吗?
秦琅觉得也并没错,经历这轮阵痛之后,句町与左右溪垌蛮等纳入大唐统治,以后会有更好的长治久安,对句町对大唐都是好事。
他安慰自己,阵痛是难免的,不经历分娩的阵痛,又如何有新生命的降世?
不用他开口下令。
山下,唐军已经迅速的摆开了阵形。
有塘骑的用心侦察,句町蛮并没有什么机会埋伏唐军,而且他们现在也没那个实力了,眼前的这些蛮子,只是留守寨子的一些妇孺老幼,他们寨中的青壮男丁,多数随着侬三娘远征大唐,都还没能回来。
身披铁甲的步槊手蹲坐在最前排。
刀牌手们身穿皮甲,两翼护卫。
铁甲长弓手站在中间,他们身后是穿着皮甲的弩手。
少量的骑兵,反而处于最后面,限于这里的山间地形,骑兵们并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所以秦琅干脆把他们放到最后,充当预备队。
一队侦骑背着旗帜往后方跑去,他们传令后面的诸营加紧行军赶来,至于更后面的辅兵和民夫,则暂时原地集结防御待命。
山间路狭道窄,秦琅亲自领的南路军虽有一万二兵马,一万二垌丁民夫,可这两万四千人马还是拉了足有五十里远。
为了避免被半路伏击等,秦琅仅战兵部队就派出了二十四路塘骑,提前百里探路,且严格控制行军速度,保持行军间距,走走停停,用旗号和号令等通信往来,小心谨慎,不给敌人机会。
夜晚露营之时,更是选择提前探察好的有利地形,花费很多时间安排防御。
四千战兵分成了前后两厢,每厢两千人马,前后相距两里。每厢又各辖前后左右四营,每营五百人,下编左右两团,和中军营部。
虽然每路征召了八千乡勇团练和俚僚溪垌蛮为辅兵,但其实秦琅并没有让这些人合编,一来这些兵缺甲少盔,训练和装备都不算强,再者山间行军,本就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团作战,人挤的越多,越不好指挥等,所以他干脆是让战辅分离,战兵先行,辅兵相距几里随行,拉开距离,各自指挥。
辅兵远远跟随着,策应掩护。
此时迎敌的便是南路军左厢两千人马,右厢正在相距不远的另一座山谷里剿敌。
两千战士,有来自水师的舰队,有来自武安州的卫队,也有来自交州的边军,还有来自邕州等地的团练,以及从福建广东等来的府兵们,皆是精锐。
长弓手们身披黑光甲,长持单体柘木长弓,彪悍魁梧。
而步槊手们手持的丈八步槊,那是长矛的升级版。
正所谓齐眉为棍,七尺为枪,八尺为矛,一丈零八寸为大枪,而一丈八尺者为槊。
这个一丈八尺其实用的还是春秋时的尺度,春秋时习惯将战士身高算为八尺,猛士则为一丈,丈八矛其实就是矛柄配矛头达到三倍身高,称为三其身,因此当时的丈八矛其实长达四米半左右。
而到了秦朝时,秦军不但弩阵无双,而且还有了更长的大矛,柄长二丈四,配上如剑般的长矛头,能达到七米长,这种超长的竹木长矛组成的秦长矛阵,便成了铁壁铜墙,配上秦军无双弩阵,可谓所向无敌。
山里其实不太适合用超过一丈长的步槊的,天下步战用槊者,最强者唯江淮兵也。这些江淮兵也正是当年东晋北府军的延续,南北朝时代,江淮步槊手与江淮弩手齐名,是能够对抗北方铁骑,甚至是具装甲骑的强兵。
超长的步槊比起长矛来缺少了灵活性,机动性能也大降,但其对骑兵的克制是超强的。
此时,军官们喝令连连。
下令步槊手们把行军时竖举的四米五步槊直接放倒在地,然后披铁甲的步槊手坐在了地上。
句町蛮很勇敢的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秦琅立在三辰旗下,打量着这支人马。
青袍或黑衣,衣料能看的出多是葛、麻所制,衣衫多是短打,基本上没有甲具,武器也是长短不一,简陋无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一声叹息。
这是送死。
两千人的唐军在狭小的山间,摆成了数个步兵阵,以团为单位对敌。
与喧叫怒吼冲来的句町人比起来,唐军安静的有些过份。
战斗之前,无一人吭声。
长弓手、弩手张弓开弩,无一人左张右顾。
军令未下,更无一人擅发一箭。
这就是大唐精锐的素养。
李靖的兵法中有关于军法一条里就专门写过大唐府兵的军规条令,其中便有开战时的许多严格军法,比如交战之时,各就齐位,不得东张右望,交头接耳,不得喧哗说话。也不准提前攻击,更不准越队上前,进退皆须依据军令,否则可直接阵斩。
团校尉立于弓弩手之后的团旗之下,而各旅的旅帅则站在弓弩手之前,立于步槊手之后。
各队的队头们,全都立于本队最前。
各队队副,手执陌刀、斩马立于全队最后一排,督战记功。
“准备!”
队头们大喊一声,然后把挂在脖子上的铁哨含进嘴里,看着已经冲入最佳射程的蛮子,用力的吹响了口中的哨子。
这种哨子是秦琅独创,专门给军中队头们使用的,因为队头们居于全队最前,负责引战指挥,堪称最前线的士官,品级虽低,但却是全军的基层骨干。
传统唐军战阵,每队都有一面队旗,旗手跟在队头后面,还有两名旗手护卫,队旗所在,便是队长所在,也是全队所在。
有的时候,一军主帅甚至能够直接把命令传到队一级,就是通过这些旗帜。
不过大规格的战斗时,战场混乱,真正前线指挥的还是这些基层军官们,为了能够让队头们更好的指挥带领手下这一队五十人马,秦琅特意给带头们的头盔上加了一根避雷针一样的盔尖,上面还有一面小队旗,如同是小号的队旗,这让战斗时,全队可以更醒目的看到队头的位置,跟随队头。
另一方面,秦琅给队头们加了一枚铁哨,平时挂在脖子上,战斗的时候含在嘴里吹动,通过几种定好的长短哨音,来代表一些简单的战斗命令。
铁哨在嘈杂的战场上也声音响亮清晰,比起以往让队头们用嘴喊,有效的多。
此起彼伏的铁哨声在阵前响起。
长弓手率先发动了攻击。
不是吊射,也不是三叠射。
面对着这群不能称之为战士的蛮子们,队头下令弓手们精准射击,瞄准了再射。
强劲的长弓将精良长箭弹射而出,弓手们精湛的射术,将六十步外一个黑瘦的句町蛮一箭射中,箭入胸膛,强大的劲力将那个奔跑而来的老头射的站不住脚,后退着跌倒,一箭毙命,再没能起来。
他手里紧握着的斧头,也滑落在地。
进攻的怒吼,转眼间就成了遍地的哀嚎。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蛮子们大约扔下了百来具尸体后,绝望的后撤了,他们退到了半山坡上,目光如血的瞪着山下的唐军,那些人挨都挨不近,他们碰都没碰到入侵者一下,就死了这么多人。
山坡上响起无数的哭喊之声,呼爹唤儿。
山下,得胜的唐军也并没有多少喜悦,这样的胜利,让人不免沉重,他们倒希望是跟精锐的蛮子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而不是现在这般对一群老弱妇孺下手。
秦琅叹声一声。
“派向导上前劝降,就说降者免死。”
虽然唐军能够轻易的上前剿灭这群败兵之蛮,但没有人反对招降。
向导出阵,来到山下喊话劝降!
“句町蛮不识好歹,拒绝了卫公的仁慈,他们不肯投降!”向导惭愧的回来请罪。
秦琅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