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在封锁消息,其实牛族人前几天就攻破了钢潍城。还记得上次从江面上过去的那支船队吗?大统领当时说那是虎王陛下派出的船,其实他骗了我们,那根本就是牛族人的船。”
“我不想打仗了,我要回家。”
为了稳定军心,虎劲中特意要求厨子给早晨的这顿饭加料加量,给所有士兵额外发放肉干和面饼。
这种做法在平时很管用,如今却失去了效果。
士兵们并不领情,他们成群结队走进各营统领的大帐,提出要求。
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我们要回家。
暴怒的虎劲中已经没兴趣追查这些谣言究竟从何而来。太多了,就算清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再次派出亲卫,严惩士兵中的领头者,砍下了上百颗头颅。
残酷的手段很管用,反对和质疑的声音被彻底压制,没人敢在虎劲中面前提“回家”两个字,但他很清楚,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久。
其实虎劲中也想撤军,只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无缘无故撤军只会招致陛下的怒火,最重要的现在情况不明,钢潍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虎牢关派出军队探查消息需要时间,三天,或者四天,到那个时候就能做出决定。
虎族领地,钢潍城。
两千骑兵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隔着很远就能闻到浓烈的焦糊味,城门敞开着,几乎所有建筑都是一片破烂,到处都是烧过的痕迹。地面横七竖八躺满了牲畜尸体,凝固的血水早已变黑,无数苍蝇聚集在腐烂皮肉表面疯狂起舞。
谨慎和仔细很快被证明毫无必要,这里是一座空城,敌人早已离开,他们洗劫了大量物资,掳走了大部分居民,少数早早逃离城市的幸运儿一直在野外流浪,直到看见熟悉的骑兵徽号,这才纷纷离开藏身处,对自己人哭诉着那些可怕悲惨的事情。
尽管带队的骑兵统领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仍被惨烈的现实所震撼。他连忙派人分头前往虎牢关和族群南面的城市通报消息,然后求援。
虎族北方最大的后勤城市被毁,海量物资付之一炬。
这意味着虎牢关和此次出关的大军短期内无法得到补给。
我们该怎么办?
鹿族领地,红月城。
鹿庆西站在临时搭建的平台上,用冷漠目光扫视远处。
红月城的建筑毫无美感可言,杂乱且没有规律,除了塔楼就是仓库,最底层是成片的平民区,大面积的灰色看了令人发腻,与江边连接的引水管道年久失修,很多地方不得不用泥灰修补,看上去破破烂烂,而且潮湿,长满了大片青苔,经常可以看到蟑螂和各种蚊虫。
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座美丽的城市。
鹿庆西去过磐石城,他对那里的一切赞不绝口。宽敞笔直的大道,沿路两边栽种的树木,整齐的房屋,即便是塔楼这种军事化建筑也颇具美感,棱角分明,根本不像红月城这样残缺不全。
更糟糕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臭味。
红月城不缺水。就地理位置和环境来看,综合便利条件甚至超过了雄鹿城。然而最让鹿庆西觉得无法理解的就是卫生问题,无论站在城市的任何位置,都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城内也有四通八达的水渠。可即便是这样,城内居民丝毫没有洗澡的概念,有些恶心的家伙甚至上过厕所也不愿意清洗下面。体臭、粪臭、菜叶混合土壤腐烂的臭味……所有这些混在一起,即便站在几十米外,也能令人产生极其厌恶和畏惧的想法。
更糟糕的是这些味道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女性。这使得鹿庆西彻底失去了对美色的幻想。
磐石城是那么干净,有固定的人员对片区负责清扫,清运各处的垃圾,甚至用牛车拉着装满清水的大木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用木瓢泼洒,用天浩的话来说,这样做“降尘”的效果。
紧绷的面皮掩盖了鹿庆西内心活动,他死死攥住拳头————为什么所有好东西都归于那个人的名下?为什么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距离我很远?
问题是,偏偏我得依靠这些肮脏发臭的家伙,才能成为部族之王。
平台下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他们是全副武装的鹿族士兵。
鹿庆西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触动:我是他们的王,他们是我麾下的战士。
抛开不切实际的幻想,鹿庆西清了清嗓子,从旁边的侍从手里接过薄铁皮话筒。
这是他从天浩那里学到的特殊技能之一。
“士兵们,我的族人们,我们即将迎来一次伟大的,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斗。”
“一直以来,虎族人认为我们很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他们的军队屡屡越过边境,攻击我们的城市。”
“我们死了很多人。其中有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我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我不得不向北方的牛族低头认输,与他们签订停战合约,只有这样才能集中力量打退南面的虎族。我希望得到你们的谅解,我们无法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必须把力量集中到一点,先消灭一个,然后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这番话很管用,在沉默的人群中引起了共鸣。
“牛族是我们的敌人。”一个魁梧的百人首大声回应:“可虎族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直想要抢走我们的女人,替他们纺线织布。”
“是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一名手持长枪的中年士兵点点头,眼睛里透出恨意:“我哥哥就是被虎族人杀死的,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鹿庆西及时抓住了这股愤怒的情绪,他加大音量,高高扬起右手,带着狂暴的力量挥舞:“你们想报仇吗?”
“想!”
“当然想!”
“老子当兵就是为了跟虎族人好好干一仗。码的,偏偏一直没能捞到机会。”
鹿庆西选择这里作为宣讲地点,空地四周架设着多达数十个铁皮话筒。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现在就出兵,杀光所有的虎族人。”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都是统领,至少也是万人首。一名军官壮着胆子,带着几分恭维,疑惑地问:“陛下,我无意质疑您的英明决定。可是,我们现在出战……似乎胜算不大?”
鹿庆西瞥了一眼这个人,其实他根本没指望能得到赞同。即位至今,反对他这个新王的声音太多了。其实想想也很正常,老鹿王死了,所有王子都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室血脉彻底断绝。老鹿王有着极其强大,甚至堪称变态的繁殖能力……嗯,这样说一个死人似乎不太尊敬,却是鹿庆西的真实想法。先王有很多孙子孙女,还有十几个五、六岁大的儿女,天知道这老东西究竟糟蹋了多少女人,光是睡过也就罢了,还留下一大堆麻烦。
鹿庆西杀光了所有对自己新王身份提出质疑的人,以及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家伙,包括孩子。
他们会长大,必须趁着小崽子们下巴、腋窝、胯下还没长毛,尽快把他们干掉。
鹿庆西得到了一个“残暴”的名声。
他的负担已经够重了,感觉再也无法承受哪怕多一点点的分量。尤其是天浩率军攻下断角城,整个鹿族趋于崩溃的现在,鹿庆西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念头。
必须保住雄鹿城,保住最后的部族。
我是他们的王。
当然,他不是傻瓜,至少不是统领和军官们认为的军事白痴,战争废物。
“谁告诉你我们打不赢虎族人?”他用阴森的目光盯着那名统领,将话筒举至唇边:“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看不起本王,可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红月城能撑到现在?”
说着,他抬起头,同时释放出凶狠与热切的视线抬高,扩散到站在更远处的鹿族士兵身上。
“是我让你们吃饱,是我让你们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享受到肉食和脂肪。没错,这些东西来自牛族,也就是某些人口口声声所谓的敌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哗。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公开承认与牛族人之间有勾结?”
“先等等,听听他后面怎么说。”
鹿庆西再次将手居高,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肃静!别那么激动。我想说的是,牛族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占据着我们的土地,掳走了我们的族人。可是现在,更大的威胁摆在面前,如果不打退虎族人的进攻,红月城永远不得安宁,我们就没办法集中力量对付牛族。”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样一样的做。本王与牛族达成协议,两族暂时休战。他们提供粮食和肉,帮助我们对付虎族人。”
站在前排的统领脸色发白,喃喃自语:“这是出卖……你背弃了那些被掳走的族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些话,也有几分是因为内心的不甘和愤怒。
鹿庆西死死盯着他,默不作声,表情却杀气腾腾。
仍有人在窃窃私语,环侍在附近的卫兵们严阵以待,虽没有人走动,互相议论的声音也极小,气氛却陡然紧绷。
“……你对我有意见?”良久,鹿庆西缓缓地问。
统领有些后悔,他知道不该触怒鹿庆西,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众否认或改变态度恭维奉承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思考片刻,他用力咬了咬牙,将心一横:“陛下,您不该与敌人和解。我们要战斗,哪怕所有人全部战死,也好过像懦夫那样活着。”
暴躁的成分在鹿庆西身体里弥漫,就连对他不是很熟悉的人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一点。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冷得像冰。突然,猛然爆发出令人惊悚的尖声狂笑。
“和解?这就是你对本王的看法?”
伸出手,尖细的手指牢牢锁定那名统领,鹿庆西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女巫在诅咒:“你觉得我们可以同时对付牛族和虎族?你觉得所谓的勇敢只是站在这里高喊几句口号?”
“嘿嘿嘿嘿……战斗?我也想啊,你以为我不想干死他们,宁愿呆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你觉得南北两面同时开战我们有胜算?粮食从哪儿来?还有兵器和铠甲。你以为神灵会赐给你这些东西,主动从天下掉下?”
“你以为所有人战死就是最好的结果?”
统领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所有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倒不是说鹿庆西能言善辩,而是他为此提前做足了功课,预想到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鹿庆西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你的堂兄是叛乱集团成员,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能坚守立场,真正站在族群的位置上考虑问题,没想到你和他一样,都是隐藏在黑暗角落里臭虫。”
闻言,统领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分辩:“陛下……不……不是那样的。”
“把他带下去!”鹿庆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喝令站在附近的卫兵:“砍下他的人头,祭祀神灵。”
如狼似虎的卫兵一拥而上,拖拽着猝不及防的统领快步离开会场。这些人动作娴熟,上来就用粗布条勒住他的嘴,令其无法喊叫,就像拖着一包弃物,从边缘过道上离开,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我们能打赢虎族人。”鹿庆西以更高的音量把所有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我要告诉你们,这次我们有盟军,我们不是独自对付南边的敌人。”
一个位置靠前的士兵试探着问:“陛下,您指的是牛族?”
鹿庆西沉着地点点头:“无论虎族还是牛族,都是我们的敌人。先借助牛族的力量解决虎族,然后我们再回过头对付牛族。这就是本王的计划。”
他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只是没想到事态差点儿失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