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直接发动战争,砍下上万颗人头更可怕。
牛伟邦终于来了。
同时抵达的还有六千名战士,这是天浩在密信中请求得到的增援力量。
副武装的牛族军队释放出强大威慑力,磐石寨的豕人顿时感觉到巨大压力。生活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轻松,随时都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盯着自己。这些来自雷角城的陌生面孔警惕性极高,再加上豕人与本族成员很容易从身体外观进行判断,他们时刻保持戒备,如临大敌。
亲卫们把宽敞的议事厅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靠近。
牛伟邦与天浩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个火盆,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我刚收到消息就带着人赶过来。六千人……应该够了吧?”长途跋涉使牛伟邦看上去有些疲倦,身上的衣服沾满泥浆,习惯编成很多小辫子的头发也显得散乱。屋子角落摆着一套钢制盔甲,胸前位置刻着特殊纹样,代表着它的主人。
“够了。”天浩保持着必不可少的尊敬:“还请大王在磐石寨多呆一段时间,帮助在下维持秩序。”
牛伟邦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现在没有外人,咱们之间用不着那么客套。说起来,你小子本事挺大的,当初我可没想到你从孚松手里接管磐石寨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啧啧啧啧,这才多久,按照晋升的规矩,磐石寨现在可以改寨为城了。”
“这都是神灵保佑,大王领导有方。”天浩面含微笑,奉承话是必须且必要的融合剂。
“喂,都说没外人在,你就好好说话不行吗?”牛伟邦脸上浮起一丝愠怒:“别光拣好听的说,我有自知之明。领导之类的都是屁话,要是没有你,磐石寨在孚松那个死鬼手里永远不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看看其它寨子,要是我真的英明神武,能力卓著,他们就算达不到磐石寨现在的程度,至少也应该差距不大。”
天浩这次没有自谦,他站起来,认真庄重地对着牛伟邦行了一礼:“多谢大王。”
雷角之王是个性情豪爽的人。这一点,从最初接触的时候天浩就深有体会。一个不贪图下属功劳的上位者,才是最好的统治者。
牛伟邦端坐在椅子上受了这一礼,他用目光示意天浩坐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天浩问得很直接:“大王您没有收到我发出的第一封密信?”
“没有。”牛伟邦活动了一下身子,分开双腿的坐姿看上去很是威武:“我把以罗派出来,他就再没回去过。”
“这是一个征兆。”天浩的神情、思维、语句都表明他此刻非常冷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罗应该已经死了。”
“你的意思是,我身边有内奸?”牛伟邦怒形于色,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觉得会是谁?”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天浩发出深重的叹息:“是我的错……我以为在本族领地内部传递消息应该很安,就没给他们加派护卫。结果……出了这种事。”
“有人在挑战我的权力。”牛伟邦双眼直勾勾顶着火盆里那些燃烧通红的炭,愤怒使他两边太阳穴位置的青色血管根根暴起:“这次我原本可以带兵直接攻下钢牙城,彻底解决铁齿的部落,现在……是那些藏在角落里该死的臭虫让我失去了机会。”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反应也很敏锐,不等天浩开口,牛伟邦立刻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其它部族派人干的?鹿族跟我们的关系不怎么好,蒙香寨被灭,他们还死了一个王子。说真的,咱们雷牛部周边不太平,到处都是敌人。”
“可能性不大。”天浩深思熟虑着摇摇头:“鹿族我一直派人监视,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瞒不过我的眼睛。何况磐石寨扼守边境要道,无论出入都必须从这里经过。如果出现异常,巡逻队会第一时间向我报告。正因为一切都很平静,没有陌生人进来,我才没给以罗他们派出护卫。”
凶狠的杀意在牛伟邦脸上凸显,他用力张握着手指,粗大的骨节将皮肤绷紧:“照这么说,你确定族里有内奸?”
天浩思考了几秒钟,点点头:“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那会是谁?”牛伟邦喃喃自语,他仿佛在咀嚼这句话,大脑在飞速运转,一张张面孔从眼前闪过,问号与感叹号夹杂,不断重叠。
天浩没有插话,他知道这种时候必须保持沉默,让牛伟邦独自思考。
良久,雷角之王发出低沉的呻吟:“到底……是谁在背着我做这种事?”
“我想,这个人应该可以从中得到某种利益。”天浩吐字发音很清晰,语速不急不缓:“狙杀大王的信使是死罪,对方既然敢这样做,就肯定有他必须出手的道理。”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当然,以罗他们可能没有死,还活着,只是被拘禁在某个地方……这只是我的猜测。”
“无论是谁,本王绝饶不了他!”
发出这句凶狠至极的低吼,牛伟邦端起摆在桌上的茶杯,将里面温热的液体一饮而尽。着让他有种清明和冷静重新回到身体内部的舒爽,焦急愤怒导致的咽喉干燥被驱除一空,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暴虐凶狠的念头被查明真相的决心代替。
“说说你吧!”放下空杯子,雷角之王把视线转移到天浩身上:“你这次的功劳很大,干掉了铁齿,还得到这么多的豕族人。要是下面得每一个城主和头领都像你这么精明能干,本王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丝毫预兆,与几分钟前暴怒的牛伟邦就像是两个人。
很快,他止住笑声:“说,你想要什么?”
天浩真诚地回答:“我想要姓氏。”
任何蛮族成员都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免俗。尽管姓氏对天浩来说几乎毫无用处,但他知道不能再三推辞,或者从其它方面寻求奖励。社会与世界有其固定逻辑和框架,偶尔做出一、两次出格的举动会被看作是特立独行,甚至谦让,可类似的事情多了,就会令人产生怀疑。
“我这次回去就让人给你准备身份证明文件。”牛伟邦上身前倾,用力拍了几下天浩的肩膀,笑着说:“磐石寨现在的人口数量超过一万,已经可以升级为城。按照惯例,所有城主都可以得到姓氏。这不能算是奖励,好好想想,换个条件吧!”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天浩的态度很认真:“说起来,这不能算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寨子里所有人都在努力,如果只有我……恐怕什么事都做不了。”
牛伟邦收起笑容,用奇异的眼光注视着他:“你的想法很特别。”
“我是实话实说。”天浩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们尊我为头领,我就有责任让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
两个人距离很近,牛伟邦从天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纯洁、极其干净、透明得如同清朗天空般的颜色。
“太多的人不会这么干净,他们很浑浊,让人无法猜透……”他发出只有自己才明白其中意义的叹息,笑意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下面的那些家伙。他们有一个好头领,即便是这种时候还会替他们着想。如果换了别人……这是不可想象的。”
“我得到的已经太多了。”天浩说的很诚恳。
“我喜欢跟你这样的家伙打交道。”牛伟邦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看来我比我的父亲和祖先都要幸运得多,你是一个好下属,一个能力超强,并且让我放心的小表弟。”
“表弟?”天浩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有城主与族长之间的关系都是亲戚。有些是直系,有些就像你这样,从下面一点点升上来,然后我们就成为了亲戚。”牛伟邦解释道:“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任何人不得违背。”
天浩对此产生了兴趣:“如果是大王您的直系亲属,就可以直接成为城主?”
“那不可能。”牛伟邦摇摇头:“只会给他们一个寨子,至于能否成为城主,得看他们的能力,以及功劳。”
说着,他用力一拍大腿,随即站起来,发出爽朗的大笑:“我得向你说声“恭喜”,你大概是整个牛族历史上最年轻的城主。”
按照雷牛之王的命令,五千名战士将在磐石寨驻扎一个星期。
这是天浩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牛族的锻造技术独步天下,战士们身穿坚固无比的合金盔甲,作为标准配备的战刀和战斧异常锋利。
各个部落之间都会进行贸易,但有些东西注定了不可能成为商品。以牛族为例,通常做法是将盔甲兵器按锻造质量分出等级,只有普通品质的武器可以出售,真正的高端产品只能由本族成员使用,或者极少数当做礼品赠送给友好部族的统治者。
有了强大的军队做依靠,彻底震慑住从各个城寨收拢过来的豕族人。
副武装的巡逻队成为了治安保障,每当他们从豕人面前走过,后者总会感到畏惧。紧张与束缚的感觉持续时间不长,豕人很快发现这些战士没有想象中那么凶恶,虽然外表看起来冷漠严肃,但只要老老实实遵守相关条令,就没人会故意为难自己。
这种情况在本族城寨是不可想象的。大家都缺粮……巧取豪夺、尔虞我诈、欺男霸女,还有更加凶横野蛮的行为。
道义只存在于有着强悍力量做保证的前提下。即便是同族,在生存与食物面前仍然显得自私自利。
他们把曾经的恶劣习惯带到了磐石寨。十人首、百人首、比其他人更强壮的成年男子……他们习惯了从老人和女人手里抢东西吃,如果吃饱肚子,就把目标对准味道更好,口感更妙的美味食物。
阿细今年十六岁,按照北方蛮族的标准,已经是成年的女人。粗大的骨头架子使她看起来高高壮壮,实际上没有多少肉,长期半饥半饱的生活甚至让她有些营养不良,皮肤偏黑,头发颜色也明显枯黄。
阿爹前年被虎族人雇佣,外出打仗的时候死了。娘上了年纪,没有吃的就没有力气,平时下地干活撑不了太久,都是干一会儿歇一会儿。阿细下面还有三个弟弟,部都是八岁。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怪异的家庭。说起来都是阿细他爹搞出来的名堂:他从未与任何女人结婚,阿细是长女,但精力旺盛的父亲开始追逐城里别的女人。他很强壮,平时说话也很风趣,这样的男人很讨女人喜欢,因为没有被头领和祭司认可的正式夫妻名分,各种条条框框也就管不住他,于是阿细多了三个年龄段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诞生时间前后区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阿细以为自己会融入一个大家庭,谁知道阿爹死了,那些女人们很快搭上了别的汉子。至于流着鼻涕光着屁股在泥地里打滚的三个弟弟……女人们说了,那是阿爹留下的种,总之都是你们家里的人,你愿意养就养,不愿意的话就拎刀子杀掉,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就是野蛮人世界的真实写照。
残酷生活把阿细磨练得异常凶猛。她早早就成为了雇佣兵,带回来的粮食除了养活家里人,还得留下一部分积蓄。
在战斗中,她失去了一颗獠牙。不平衡的生长发育导致剩下的那颗牙异常粗壮,而且锐利。远远望去,就像一枚犄角从唇部穿出,向上弯翘着高高矗立。
三个弟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按照顺序,家里姐姐是老大,依次是老二、老三和老四。
前年冬天,老三他娘饿得不行,找上门来嚷嚷着要吃的,结果被三个孩子一拥而上,当场乱刀捅死。
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剩下,骨头都被磨成粉。
从那以后,很少有人敢惹阿细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