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宅,长房茗香苑。
苏仪黑着脸坐在正屋。
荞姐儿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过来,“母亲,您喝口茶。”
苏仪听到声音,直接抬手将茶盏打翻,茶水虽不烫,却溅了陆荞一身。
荞姐儿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眼周泛红。
“你刚才管那个贱人叫什么?”苏仪投过来的眼神,有着不同于以往的阴鸷。
荞姐儿抿着唇,没说话。
苏仪见她这副模样,愤然抬袖,扫落桌上的盘子。
盘子里,是还未动过的菜肴。
荞姐儿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愈发不敢吭声。
苏仪朝外面大喊,“来人,去把文姨娘给我叫来!”
荞姐儿眉间微蹙,“母亲……”
“你给我闭嘴!”
苏仪吼完,死死攥紧手指。
当年阴差阳错成了陆行舟的大嫂,新婚之夜两人并未圆房,陆平舟甚至连新房的门都没踏进半步。
哪怕自己想嫁的人不是陆平舟,她也受不得这般侮辱,心中恨极了这个男人。
两人有了夫妻之实,还是某回陆平舟醉酒后,他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喊着谁的名字,苏仪听了怒从中来,事后背着他悄悄喝了避子汤。
甚至于,为了报复他,她私底下找了情夫,当年怀上的龙凤胎,的确不是陆家子嗣。
苏仪在牢房里说给陆晏清听的那些话,其实说的是她自己。
因为两个孩子都不是陆家的正经子嗣,所以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懒得管,俩孩子嗷嗷待哺的时候,她直接扔给了奶娘,若非必要场合,她基本不过问。
奶娘是陆平舟亲自找来的,当时年纪是小了些,好在很会照顾,府上人人都夸,说她把彬哥儿和荞姐儿当成亲生的待。
苏仪听了并无任何感触。
甚至于后来陆平舟要把奶娘抬为姨娘,她也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年,把太多精力花在苏家和对付赵寻音身上,她竟然到了今日才发现,彬哥儿和荞姐儿在自己跟前从来只称呼“母亲”,而私下里却管文姨娘那个贱人叫“阿娘”。
苏仪在赵寻音那边受了天大的屈辱,心里有火,正想趁机撒在文姨娘身上,却不料进来的人不止文姨娘,还跟着陆平舟。
文姨娘的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淡雅素净,可那张脸,即便没经过脂粉的修饰,也比她这个当家主母鲜嫩了几个倍。
不管什么时候,这贱人总是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
眼下大爷在,苏仪即便再怒,也得往肚里吞,脸上的愠怒一瞬间退散,站起身来,看向丈夫的眼神带着讨好,“大爷怎么突然来了?”
陆平舟唇角微勾,撩开衣摆往旁一坐。
他的气色较之以往,似乎好转了不少。
哦不,确切地说,是好太多了。
苏仪眼底涌上疑惑。
自己给他下的毒不浅,多少大夫都说药石无医的,他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生龙活虎起来?
想到某种可能,苏仪自己先慌了神,面上却不显,强撑着镇定,吩咐一旁的陆荞,“荞姐儿,快去给你爹奉茶。”
陆平舟抬手,说了句不用,又让荞姐儿别站着了,寻个位置坐下,这才看向苏仪,“你找文姨娘做什么?”
“一点小事而已。”苏仪抬抬眼皮,“大爷连后宅之事也要过问吗?”
陆平舟移开目光,望向陆荞,“荞姐儿你说,自己身上那一大滩水渍怎么回事儿?”
陆荞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不敢开口。
苏仪努力维持着笑意,可那笑容里,更多的是咬牙切齿的味道,“大爷,荞姐儿是我的亲生闺女,她还未出阁,哪里做得不好了,我这个当娘的难道不能提点她两句?”
陆平舟淡笑,“大奶奶是主母,提点她两句倒没什么,但要说荞姐儿是你的亲生闺女,对你来说有些不公。”
苏仪心下一咯噔,“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平舟没有直接挑破,但说的话意有所指,“文娘入府那年,不过十七,身姿窈窕雪肤花貌,一看便是没吃过多少苦的,你也是高门世家出来的姑娘,可曾见过这样的奶娘?”
苏仪闻言,视线紧紧锁在文姨娘那张脸上。
对方入府也十来年了,按说从来不注重仪容打扮的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脸上多多少少该有些印记,可眼前这位,眼角一丝细纹都看不到,与自己每天都得花大量时间靠着脂粉修饰减龄比起来,对方的清汤挂面无疑显得更纯更天然,更容易让男人生出怜爱的心思。
可同时也说明,对方只是不打扮,但在保养方面,没少下功夫。
三十往上的女人要想保养出这样的肌肤,背后少不了大量银钱的支撑。
而这些银钱,只能是男人给的。
有些事,不细想的时候,觉得都挺好,还过得去。
一细想,便会发现处处惊心。
当年她不是没想过丈夫找来的奶娘太年轻太扎眼,也曾怀疑过这么年轻的女子怎么会甘愿来给人当奶娘,可府上都说她会带孩子,就连老太太也赞不绝口,夸文娘把哥儿姐儿带得又乖又胖。
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她每天盯着长公主府,一门心思想把那对狗男女给拆散,自己得不到,宁愿毁了也不让赵寻音那贱人得到!
苏仪还在回忆,耳边响起陆平舟的声音,“你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出生没几天就因为感染风寒得病死了,如今站在你跟前的荞姐儿,本就是文娘亲生,明面上叫声姨娘,私下里喊阿娘,并不为过。”
说着,他看向苏仪,“我当年还有些意外,自己的亲生儿女被换你竟然毫无知觉,如今想来,怕不是你没发现,只不过大奶奶拿出了世家女和陆家长媳应有的气度包容了两个孩子而已。”
话完,提醒文姨娘,“还不快谢过大奶奶。”
文姨娘马上跪下去,虔诚地给苏仪磕了个头,“婢妾多谢大奶奶这么些年对两个孩子的收留之恩。”
苏仪尖锐的指甲险些把自己的掌心皮肉掐破,疼得她双眼血红,却还得努力扯出笑容来,“既然是大爷的子女,那就是我的子女,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见外了不是?”
陆平舟唇瓣微弯,语气轻描淡写,“往后那些饭菜,大奶奶就别费心思往里头添佐料了,这么些年,我也没真吃过一回。再者,你这样的身份,老是沾些药粉啊毒粉的,万一误伤了自己,多不合适。”
又说:“你藏在砖缝里的毒粉包,我已经替你收起来了,那些个没眼力劲帮着主子跑腿买毒药的下人,我也已经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重新给你安排的,都是规规矩矩的丫鬟婆子,往后要有用着不趁手的地方,你只管说,相公给你换。”
最后一句,陆平舟面上笑意深浓,可那双眼睛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幽冷深邃。
苏仪毫不怀疑,自己但凡敢说个不字,他的眼神就能变成刀子,一刀一刀将她活剐。
苏仪脊背发凉。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丈夫只是多病,他不傻,内里比谁都黑,可她万万没想到,一招瞒天过海,一招狸猫换太子,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玩了十多年,把自己当成猴儿耍得团团转。
她当年偷情绿了他的沾沾自喜,往他饭菜里下毒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时的得意,如今看来都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十多年来,对方猫逗老鼠,陪她玩罢了。
到了如今,自己的丑事被抖落出来,他仍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态度,不过是因为玩腻了而已。
有的人,笑起来的时候比发火更让人害怕。
苏仪在今日深有体会,陆平舟就是这种人。
她努力扯着嘴角,可实在是扯不出笑容来了,“大爷是一家之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平舟又问她,“弟妹跟我说,那个人来了京城,要不要安排大奶奶跟他见个面叙叙旧情?”
苏仪额头上直接冒出冷汗,“不……不用了。”
陆平舟又笑:“大奶奶若是不见,兴许对方会觉得你薄情寡义,对你名声不好呢!”
苏仪嘴皮轻颤,“大爷说的什么糊涂话,妾身是您的女人,怎么能随便去见外男?”
“不见也罢。”陆平舟似遗憾地叹口气,“那我给他安排个好去处。”
苏仪深知,那个男人怕是逃不过大爷折磨人的手段了。
可她现在,自保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