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一路都没有休息。
他已经迫不及待赶到雒阳城,见天子最后一面。
可他的战马支撑不住没日没夜的奔跑,担心耗尽马力,刘备军的行军速度也并没有如何进预料一般飞快。
他赶到雒阳城下时,离杀死左丰那日又过了十余日。
“奉大将军诏令,请冀州刺史、左将军刘备在此停留。”
一路上,刘备已经遇上了好几拨传令的士兵,这些士兵都是浑身发抖,颤声念完让刘备停驻的命令。
刘备没理他们,也没有难为他们,只是一言不发抓紧赶路。
赵云杀死左丰,从他手下的骑士那里了解了雒阳的情况。
天子病危,大将军何进生怕刘备入城拥立刘协,已经提前调兵遣将,准备防御,
这十几天过去,肯定已经把雒阳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想进城,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雒阳城外一阵肃杀。
黄巾以来,这座繁华的都市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种种自信和光彩,全城上下都感觉到,这大汉只怕再无安宁之日。
现在所有的城门都紧紧关闭,城楼上也没有人值守,远远看去,简直如一座死城一般。
刘备还记得,当日和赵忠第一次来雒阳时,嚣张的赵忠不住的介绍雒阳周围的繁华盛景,让几个乡下来的草民着实见识了一番大城市的风光。
而现在……
刘备深吸一口气,轻轻策马来到城下,高声道:
“臣左将军、邺侯、冀州刺史刘备奉诏来见天子,还请开门!”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在这四方来回回荡,
城楼上微微探出一个身影,颇有几分苦涩地道:
“刘冀州,天子崩殂,现在新皇登基,
足下需好生经营州郡,不奉天子诏令,莫要来此拜谒了!”
天子死了?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一股强烈的酸楚从刘备的心中猛地迸发,几乎让他在马上立不住。
相识不久,天子在刘备面前一直以兄长自居,对刘备百般关照,一直言听计从,一步步将刘备提拔为大汉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虽然天子小气,虽然他别有用心,
但至少,他给了刘备一展身手,名震天下的机会,让刘备年仅二十二岁就已经做到左将军、冀州刺史,
这份恩情,刘备自然要报。
“天子崩殂,为何阻我刘备入城?”他朗声道。
城上那人犹豫片刻,道:
“大……大将军奉诏辅政,言现下四方未平,故,故各州官长不可擅离职守……”
“放肆!”刘备扬鞭大喝道,“我刘备奉诏而来,何为擅离职守?
天子虽崩,然诏书犹在,谁敢说我刘备不法?
倒是大将军堵塞城门,阻忠臣义士拜见新皇,莫非欲把持朝政,行当年梁冀之事?”
“我刘备奉诏讨贼,全仗天子洪福踏平黄巾,
今新帝即位,我只带百余护卫参拜,当不知尔等所畏如何,竟关门闭户,拒我入城,
当真要寒了我冀州数十万将士军心吗!”
刘备的话说的铿锵有力,城楼上那人再不敢应答,赶紧连滚带爬钻了下去。
过了一阵,雒阳城正门打开,可迎接刘备的并不是准备整齐的朝中公卿,而是一队队全副武装,披坚执锐的汉军军士!
踌躇满志纵马出城的是已经掌握雒阳大权的大将军何进。
虽然一身铁甲压得何进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依然坚持挺直身子,向刘备展示自己高贵卓然的气质。
守卫雒阳的汉军精锐滚滚而出,刘备还从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皇甫嵩和朱儁,
这两人都是一脸肃穆,见了刘备,朱儁似乎微微有些上头,皇甫嵩却严肃地点了点头。
“刘玄德,汝为何率军来此?”
不用何进招呼,一个身材矮壮的骑士策马而出,
他一身铁甲从头顶武装到脚底,似乎想特意展现出自己贵气十足,
可无论怎么看,都像看到了一个会走路的铁罐,整个人都充满了喜感。
他趾高气昂的唤了一声,刘备压根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他火冒三丈,不禁竖起从腰间拔出长剑,喝道:
“刘备,我问尔话呢!”
“大将军,有礼了。”
刘备依然不理会面前的这个跳梁小丑,他在马上冲何进远远行礼,何进自在地一挥手,道:
“罢了。”
“大将军,备奉天子诏令,特来雒阳觐见,不知大将军为何堵塞城门,还叫这种跳梁小丑出来现眼?”
那个骑士听刘备居然说他是跳梁小丑,气的眼里几乎都喷出火来,他长剑一抖,喝道:
“刘备,我何苗乃何等人物,焉能受汝羞辱,敢不敢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哦,原来是朱苗。”刘备身后的荀彧温和地道,
“朱将军好大的官威,不知身居何职,治何经典,
为何上官问答,汝在此狺狺狂吠,莫非大将军的家教就是如此?”
何苗原为朱氏之子,后母亲改嫁给何进的父亲,他也跟着母亲成了何家人。
现在妹妹何皇后、便宜大哥何进都位居显贵,何苗自然也被提拔为河南尹,达到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荀彧居然敢当面唤他朱苗,他嘲弄他不学无术,这让何苗更是气的血涌上头——
可他偏偏又没什么办法,这年头出身高门大户的人口出狂言非但不是过错,还是一种风雅,一种时尚,
何苗最近一直在苦心巴结世族,自然不敢得罪了荀家。
“还大战三百回合?
我大哥战阵之上斩杀黄巾无数,人人称其勇猛难敌,
就尔这三脚猫的剑术,若能撑到第二招,都是尔本事高强!”张飞阴测测地嘲弄道。
何苗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他还真没直接冲上去跟刘备单挑的勇气,只能涨红了脸回头道:
“兄长,快快出兵,杀了这些匪类!”
何进看撒币一样瞪了何苗一眼,也不理他,
他缓缓打马上前,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微笑,道:
“玄德远来辛苦,可新皇年幼,初登至尊之位,不愿见外臣来此,还请玄德先回冀州。”
说着,何进又露出一个自认为光芒万丈的笑容。
“我已向天子表玄德为冀州牧,加四千户,督北边诸军事,假节钺如故,
还请玄德……”
“外臣?”
刘备不等何进说完,直接打断道,
“如果备没有听错,大将军说我刘备是外臣?”
“呃……”
何进察觉到自己的用词错误,不过此刻他也没有改正的意思,只是哼哼一声了事。
“天子厚恩,呼我为弟,备感怀莫名,所以奋战杀贼不惜力气,
今天子崩殂,我奉诏回归雒阳,大将军先是堵塞出入,现在又呼我为外臣,
备当真不知大将军所畏何事,
难道,便是怕我背后这百余男儿吗?”
何进感觉自己的右眼皮在不住的猛跳,他咬咬牙,哼道:
“玄德何必如此气盛?
汝即为宗室,当为这汉家思量,
汝难道不明白,此刻进城当会如何?”
刘备冷静地缓缓策马上前,
何进见刘备过来,顿时感觉到一阵冰凉的杀意,他赶紧挥手,两个骑士立刻纵马而出,挡在何进面前。
“休要近前,不然刀剑无眼!”
刘备对那两个骑士的威胁恍若不闻。
他可是在冀州血和火之间爬出来的狠人,跟张角手下的黑山军相比,这些骑士都是一样样子货,不可能对刘备造成任何的威胁。
“新皇为谁??”
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是冰冷非常,沉默许久,还是何苗大声喝道:
“自然是天家嫡子,史侯讳辩!”
这个答案没有超出众人的预料,
看到城门紧闭的时候,刘备自然已经想到。
“原来是大将军家人,怪不得以备为外臣。”刘备嘲弄道,“这么说倒是也不错。”
“玄德何必如此。”何进嘿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道,“久慕玄德圣名,张常侍亦常说玄德为当世名将,他日还需玄德为这汉家江山操劳。”
何进控制朝堂,为了笼络张让,还把自己的小妹嫁给了张让的养子张奉,果然得到了张让的全力支持。
现在他内外结合,雒阳再无敌手,可在刘备的面前,他依然感到颇为心虚。
“赵常侍呢?”刘备道。
“哪个赵常侍?”
“还有哪个,自然是大汉车骑将军、陈侯、中常侍赵忠!”
何进的嘴角掩饰不住地抽动了几下,冷冷地道:
“赵忠奸狡卑劣,欲行不轨之事,
我奉诏捉其问罪,赵忠与其弟赵延畏罪自尽,现已以公侯之礼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