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刘景读完信,郑当就提出了告退,刘景将他送出门,随后去见继母张氏和嫂子赖慈,告知她们自己即将于本月月底出仕郡府的消息。今日见过桓阶,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因为之前透露过口风,她们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是以并未表现的太过惊讶。
“仲达,你走了,家里的田地怎么办?”张氏急忙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这一点之前刘蟠已经向他做出保证,所以刘景不慌不忙道:“母亲大人无需担心,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从兄刘元龙答应在我赴任之后,便令其家奴客接手家中农事。”
“那就好。”张氏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里,同时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异样。刘景被刘蟠看中,日后不说飞黄腾达,至少前程无忧,就如同当年其兄刘远一样,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即使再怎么不情愿,张氏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两个继子都拥有过人的才能与德行。
真是令人嫉妒啊!
张氏随后担忧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刘和,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出色的人,可是他已经十一岁了,并没有显露过人的才能,只是中人之姿,等他再大一点,势必要被拿来和两位兄长比较……
刘和可不知母亲正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苦着小脸说道:“阿兄,你不在家,我和阿离读书遇到不解之处该怎么办?”
自从阿兄返家以来,他和妹妹学习进步很快,这都是拜阿兄悉心教导所赐。
刘饶点头附和,打心眼里不愿让刘景离开。
刘景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说道:“阿若、阿离,别担心,你们平日读书,遇到困惑不解的地方就记下来,等我休沐归来为你们讲解。”
刘和、刘饶不情不愿地点头。
嫂子赖慈一旁出言问道:“仲达,不知你将出任何职?”
刘景答道:“不出意外,当为书佐。”
“书佐主要负责文书缮写等事,你兄长当年就是从功曹书佐做起。仲达,你呢?你是去功曹还是门下?”
赖慈会有此问不奇怪,刘蟠身为郡府五官掾,亲自出面,自然会为刘景谋一个好去处,郡府以门下和功曹发展前景最大。
刘景摇了摇头道:“两者都不是,我准备去市中任职。”
“啊!市井难道不是君子应该远离的地方么?!”赖慈美眸睁得很大,心道季叔的选择可真是出人意料啊!不过她觉得季叔虽然年纪不大,却素来心有计议,说不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也就没多问。
“市井好、市井好……”刘和、刘饶一旁拍手称好,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阿兄在市中任职,他们日后就有借口去市井游玩了。
“放着那么多前途广大的职位不选,却选择栖身市井,混迹于商贾之间,何其不智。”张氏对刘景的选择不甚满意,全然忘了她的祖辈亦是贩布起家。
刘景含笑不语,他的这个选择受到了太多人的质疑,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
其实也不怪大家,自春秋以来,传统观念里市井就一直是小人聚集、争利的地方。另外,处决囚犯也在市中进行,市井被认为是不洁之地。
前汉武帝之时,常山国的太子刘勃被指控“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是失礼的行为。
如今时过境迁,人们的想法渐渐发生了改变,“游市”成为官吏之间一种新的风尚,每到休沐日,官吏常常三五成群结伴游走市井,纵然一郡太守,亦乘车游市,毫不避讳。
当然也仅限于此,愿意在市中任职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其他人的看法如何刘景并不在意,他只要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就够了。
赖慈见房间忽然静下来,忙转移话题道:“书佐到底只是佐吏,俸禄微薄,然而仲达日后独自居住吏舍,平日与同僚、朋友相处,囊中断断不可无钱。正好今日郑监代表邓氏奉上丧钱五金,使得家中宽裕不少,仲达赴任之时不妨带些金钱傍身。”
出门在外,处处都要用钱,尤其身处官场,更是所费巨大,当年刘远出仕时,为了不让夫君过得太辛苦,赖慈不得不变卖了一部分嫁妆。
刘景闻言大感意外,直呼邓氏财大气粗。
张氏这次倒是罕见的没有推脱,承诺拿出一万钱给刘景。
她是性格吝啬不假,却也是一个精明的人,绝不会干赔本的买卖,刘景就如同昔日的刘远一样,一经出仕,立刻就会成为家中的顶梁柱。今日拿出一万钱,是为了日后收获更多。
春秋之义:“母以子贵。”继母也是母。
“多谢母亲大人。”刘景拜谢张氏,老老实实收下了这笔钱,除非他打算做个埋头工作,不理外事的小吏,否则先期不靠家里根本支撑不住。
已故幽州名士崔蹇在其所著的政论中称一名掌管百里之地的县长“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钱二千。”
家中如果没有奴仆,则需要每月花费一千钱雇佣一名客佣服侍起居,草料、膏肉五百,薪炭、盐菜又五百,如此月钱已经用尽,以正常的收入根本就不够供应冬夏衣服、四时祭祀、宾客斗酒的费用,更别提还要养活父母、妻妾、子女。
县长作为百里之宰都感觉生活拮据,连最低限度的生活都无法保障,不动歪脑筋增加额外收入,难道要家人饿肚子么?
这也就是汉书·景帝纪诏书所言:“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官吏的车马衣服,全部出自于百姓,廉洁的官吏满足自己的日常所需就满足了,贪婪的官吏还要让家人跟着一起受惠。于是奸吏巧立名目,搜刮钱财,害政伤民,海内无不怨之。
不管怎么说刘景心里还是有些追求的,他在现代都坚持住了操守,回到古代更是不会打破原则。
可是书佐一月之俸不过米三斛余、钱数百,只能说糊口有余,其他的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继母张氏拿出的这笔钱算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嫂子赖慈又道:“仲达,‘质书救邻’虽是仁义之举,但嫂子觉得质书于市总归有些不妥,如今家中不缺钱财,不若将书赎回来如何?”
张氏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多谢嫂子好意。然而当初是我执意要质书救人,这钱就应该由我自己想办法还,岂有用家中之财解我之困的道理。”
刘景断然否决了嫂子赖慈的提议。
此时距离他“质书救邻”才过去几天时间而已,现在就将抵押的书籍赎回,人们会认为他是作秀以博名望,到时候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必然会受到损害。
继母张氏暗出一口气,对赖慈道:“仲达既然有此志气,我们就依他的意思吧。”
季叔执意不肯,赖慈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谈完事情,刘景起身向张氏、赖慈告辞,回到寝室后,拿起邓瑗的信又仔细读了一遍,一时间感慨良多。
自己的这位未婚妻,不仅容貌美丽,更难得的是秀外慧中,能够娶到这样的妻子,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邓瑗在信中提到他出仕州郡之日,二人便可履行婚约,按理说刘景现在就可以向邓氏提婚了。不过他还是决定等过一两年再说,他如今的地位实在太低了,要娶邓氏女郎,纵然是郡功曹、五官掾、督邮层次,也有些不足,最好是被举为郡孝廉、州茂才,成为百里之宰,方不负邓氏佳人之托。
当然,目前“便宜丈人”邓攸的心意不明,首先要得到他的首肯才行。